谁在我身体里回家
我把最后一袋垃圾扔进绿色垃圾桶，桶边靠着个等身镜。
镜子里我的倒影突然咧嘴一笑，抬手比了个“耶”。
我僵在原地，看着“它”用我的脸做出各种夸张表情。
第二天社区群炸开锅，监控显示我扔完垃圾后，对着空垃圾桶鞠了三躬。
晚上十一点半，刚加完班的沈珂拎着攒了一周的垃圾袋，推开了单元门。老小区路灯昏黄，隔两三盏才有一粒苟延残喘的光源，把她本就疲惫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形如鬼魅。夜风穿过楼间距，带着点初秋的凉意和垃圾桶那边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馊味。
她皱着眉，快走几步，想把手里那几袋分量不轻的“负担”尽快处理掉。分类垃圾桶并排立在墙角，旁边不知谁家扔出来个旧衣柜，柜门上的等身镜在昏暗光线下，映出她模糊摇晃的身影。
真累啊。沈珂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泪水。她拉开标着“其他垃圾”的黑色桶盖，把手里的袋子扔了进去。然后是“厨余垃圾”的绿色桶。就在她掀开绿色桶盖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了旁边的镜子。
镜子里，她的倒影，并没有和她同步动作。
她分明已经松手，垃圾袋正坠入桶中，可镜中的“她”，还维持着拎着袋子的姿势。
沈珂动作顿住，怀疑自己加班过度眼花了。她眨了眨眼，定睛看向镜子。
镜中的“沈珂”也眨了眨眼，但动作慢了半拍。紧接着，在沈珂浑身的血液几乎冻住的目光注视下，那个“倒影”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咧开了，露出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甚至不属于正常人类的夸张笑容，嘴角几乎要扯到耳根，整张脸的肌肉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
沈珂头皮发麻，呼吸骤停。
更恐怖的还在后面。镜中的“它”，用着沈珂的脸，抬起了那只空着的手，慢悠悠地，对着僵立在外面的本体，比了个歪歪扭扭的“耶”。
沈珂想叫，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移开视线，身体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镜子里的“它”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比着“耶”的手放了下来，开始用沈珂的脸，做出各种极其夸张、扭曲的表情——挤眉弄眼，吐舌头，翻白眼，面部肌肉像是失去了骨骼的支撑，可以随意揉捏成任何怪诞的形状。那根本不是沈珂，甚至不像个人，更像是个披着沈珂皮囊、在拙劣模仿人类的什么东西。
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沈珂猛地吸进一口凉气，胸腔一阵刺痛，这才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身，不敢再看那镜子一眼，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回了单元楼，防盗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巨响合拢，她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骨。
那一夜，沈珂几乎没合眼。一闭眼就是镜子里那个扭曲诡异的“自己”。是幻觉吗？加班太累产生的错觉？她一遍遍给自己心理暗示，直到天色蒙蒙亮，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沉睡去。
第二天是被手机连续不断的震动吵醒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她摸过手机，屏幕解锁，社区业主群的未读消息已经变成了“99+”。
“我的天！昨晚什么情况？”
“@全体成员谁认识三单元这女的？大半夜不睡觉在垃圾桶那儿发什么疯？”
“吓死个人了！我老公晚班回来正好撞见，还以为梦游呢！”
下面跟着一段明显是手机翻拍的监控视频。沈珂的心猛地一沉，手指颤抖着点开。
画面不算特别清晰，是小区物业安装在垃圾桶斜上方的摄像头视角。时间戳显示是昨晚23:28。视频里，她穿着那身熟悉的居家服，拎着几袋垃圾出现，依次扔进黑色和绿色的垃圾桶。整个过程看起来……至少在扔垃圾这部分，是正常的。
扔完垃圾，她站在原地，似乎停顿了一两秒。然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视频里的“她”，缓缓地转过身，正对着那个绿色的厨余垃圾桶，紧接着，动作僵硬地、幅度极大地，对着空无一物的垃圾桶，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躬。
停顿两秒，又是第二躬。
然后，是第三躬。
三鞠躬完毕，视频里的“她”才直起身，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步伐略显呆滞地走回了单元楼。
群里还在疯狂刷屏。
“是不是中邪了？”
“听说以前那种地方，乱葬岗什么的，就讲究个三鞠躬祭拜……”
“@三单元703沈珂，你出来说句话啊？昨晚怎么回事？”
手机从沈珂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被子上，屏幕暗了下去。她坐在床上，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
不是幻觉。
那个镜子里的东西……那个用她的脸比耶、做鬼脸的东西……它不仅仅存在于镜子里。
它出来了。
或者说……它跟着她回家了？
那现在，在她身体里的，看着群里这些消息的，感觉到恐惧和冰冷的，到底是谁？
沈珂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双手，举到眼前。这双手，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是她看了二十多年的手。
可此刻，这双手在她眼里，变得无比陌生。
她猛地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扑到盥洗池前，死死盯住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眼圈乌青，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丝……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藏在恐惧之下的茫然。
是她。
至少，看起来是她。
沈珂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嘴唇翕动，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微弱而颤抖的声音：
“你……是谁？”
镜子里的人，同步地张开了嘴。
然后，沈珂眼睁睁地，看着镜中那个满脸恐惧的“自己”，嘴角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往上挑动了一下。
一个转瞬即逝的、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