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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朕不想做疯子

    第235章朕不想做疯子

    天启八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一队官船停在通州张家桥码头边。

    制置司枢密丶制军院总制军孙承宗,枢密兼制置司财政厅侍郎毕自严,枢密兼文化厅侍郎冯梦龙,枢密兼承宣厅侍郎杨嗣昌,为首四人领着制置司诸平章,六部诸寺尚书正卿丶侍郎少卿,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一...正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合计四百多人,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在这里依次列队,恭送朱由校。

    天启帝终于要南下南京,祭拜太祖皇帝。

    一同随驾的有制置司枢密黄尊素,内阁首辅温体仁,阁老施凤来丶周延儒等十几位重臣。

    丹陛大乐乐队坐在旁边帷帐围着的空地,吹乐击鼓,奏中和韶乐。

    朱由校一身朱色翼善冠服,走上官船舰楼,孙承宗带头,率领文武百官高叉手长辑。

    「臣等恭送皇帝陛下离京南巡!」

    官船一路南下,先到天津码头。

    天津制置使李邦华率文武官吏到天津边界相迎。

    朱由校在这里停了四天,每天都带着黄尊素丶温体仁等人巡视天津城里的几家工厂。

    二月初十,继续南下。

    这天,朱由校身穿便服,与黄尊素丶温体仁丶施凤来丶周延儒四人坐在船舱里,黄宗羲和顾炎武坐在旁边,执笔充任书记一员。

    「名士大儒总是说,天下钱粮总有定数。

    洪武永乐年间,二祖对北方用兵,动辄数十万兵马挥师北上,粮草可谓无数。

    尤其永乐年间,成祖皇帝还要大修北京城,徵发民夫工匠数十万,供给配发钱粮若干,耗费钱粮更是无数。

    其馀还有南征安南丶郑和下西洋..

    那些年,国库从未说有困窘,东南百姓从未说负担繁重,结果一到洪熙宣德年间,不过两三年,这边上奏说民不聊生,那边禀帖说国库告急..

    难道国库和天下钱财都被二祖皇帝带走了?」

    黄尊素丶温体仁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皇帝的话。

    不过四人也知道,自己不需回答,待会皇帝会把答案说出来。

    今日皇帝有感而发,不是要与众人探讨什麽,而是要通过讨论历史问题,把他的治政理念讲给枢密和阁老们听,让自己能够跟上他的脚步。

    「在生产力保持一定的情况下,天下钱粮确实有定数。二祖皇帝把天下大部分钱粮都用到北伐南征,平定四海上,官吏缙绅们落到口袋里的就少了。

    前元蒙古皇帝,为了维持江南安定,采取包税制,把各地税赋包给当地缙绅豪族,那时候他们的日子,可谓是赛过神仙。圣人经义里说的夷夏大防,被他们抛之脑后。

    太祖定鼎天下,建立国朝,褫夺了他们的包税权,因此杀了不少人,引得他们怨声载道,频频借追吊前元来讥讽国朝,暴虐无道丶横徵暴敛丶鱼肉百姓...

    不过他们很有耐心,熬过了根本不信他们的二祖皇帝,也熬过对他们半信半疑的仁宗丶宣宗,从土木堡之变后,迎来了他们的好日子,越来越好的日子,而历代大明皇帝,也被他们糊弄着。」

    朱由校的话干分尖锐,黄素尊常伴身边,早就习惯了。

    温体仁和周延儒是唾面自于,无所谓,唯独施凤来坐立不安。

    黄宗羲和顾炎武对视一眼,清澈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今天又能从皇上的话里学到真理学问了。

    「朕不记得在哪本书读过一个寓言故事。

    某小国,仅一城而已。城中有口井,是全城官民百姓的水源。不知何时,井里的水被污染有毒,喝者无不癫狂。

    久而久之,全城官民百姓都喝了此水,变得疯癫,唯独国主悄悄饮用积蓄的雨水,没有变疯。

    可是在全城百姓眼里,他们的国主疯了。

    这一天堵住国主府,嚷嚷着要给他治病。

    国主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乾脆饮用了井里的水,变得跟百姓们一样疯癫,于是此国自此相安太平...

    过了不知多少年,外面有其它国的行旅路过这里,见到他们此状,回去后告知天下,此国君民都疯了。

    其它各国为了扼制此国疯子祸害本国百姓,联合起来,灭了此国...」

    朱由校目光扫了一眼众人,「我大明自正统年后,就是这样的状况。时有清醒的皇帝,认为缙绅文士们说的道理有毛病,以此法治国必有祸端。

    但是十人丶百人丶千人丶万人都说此乃治国良方,朝野上下,凡是读书者都是如此说。清醒的皇帝就成了寓言里的国主,要麽被世人认为是疯子,要麽饮了井水,跟世人和光同尘。

    朕没有喝那口井的水,还要把那口井填堵上,从外面引入新的水源。

    你们说,朕说的那口井,意指什麽?」

    黄尊素丶温体仁四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皇上,你说的那口井,就是儒教理学,你说的喝井水变疯癫,是意指沿用儒教理学的治国方略。

    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意料之中没有人开口说话,朱由校放下茶杯,继续说。

    「我们换个话题。」

    四人不由神情一松,暗地里舒了一口气。

    温体仁和周延儒对视一眼。

    都说入阁做首辅和阁老是好事,人人羡慕,可只有做过的人才知道,这里面有多累多苦。

    就跟南城天桥玩杂耍,走悬空绳索一般。

    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前面是皇帝的咄咄逼人,后面是士林的满怀期望。

    前面是万丈悬崖,灭门夷族;后面是身败名裂,青史骂名。

    难啊!

    你看,现在皇上都提到要填堵水井,彻底断绝儒教理学的未来,或者说,逼着士林改造儒教,建立符合他理念的新儒学。

    太为难人了。

    可是你敢不去做吗?

    朱由校继续说:「自秦始皇灭六国,称皇帝,置郡县,归一文字和衡量度,自此天下一统,开始中央集权的新时代。

    只是秦汉两晋唐宋,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陷入循环,这是为何?

    史书上有识之士众说纷纭。

    朕也有自己的想法,与古今众人不大一样。

    人性贪婪,永无止境,这是天性。

    吃饱饭就想着天天有肉吃,天天有肉吃就想着要娶个婆娘。

    科试中第,做了八品官,还想做七品丶五品丶三品官,做了尚书侍郎,还想着入阁。

    家里有了一万顷田地,还想要十万,二十万顷。

    前汉地方豪强占据田地,部曲百姓。但凡皇帝能压制豪强,便是文景之治;压制不住,就是外戚丶世家丶宦官一通混战,最后还是世家坐大,不停地蚕食田地,最后逼得黄天当立。

    在那时,官有权又有钱,民备受盘剥,直接对立,时日一久,官民对立,矛盾激化,于是天下合久必分。

    隋唐兴科举,原本是一个打击世家豪强的举措,无意间打开了一扇大门。

    科试出官,有权;世家出绅,有钱;百姓被盘剥..

    三者制衡...

    如果天下资源和好处被某一家占尽,那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合久必分,重新洗牌。」

    四人认真地听着,黄尊素脸色凝重,在心里与此前学到的新知识一一对应。

    温体仁三人听得晕头转向,心惊胆战。

    这要是别人说出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丶倒反天罡,早就怒加呵斥,绑送法司,好好严惩。

    可偏偏这些话是皇上说出来的。

    不由得自己好好在心里仔细琢磨。

    一琢磨,骇然地发现,这些话说的还真有些道理,以前看史书百思不得其解的诸多矛盾,把这些话里的道理带进去,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黄宗羲和顾炎武却是越听越兴奋,眼睛里闪烁着全是澎湃的激动之情。

    「前宋赵氏得国不正,杯酒释兵权,为了压制武夫,尊崇文儒,让文官士林一家独大,丧失了科试的重大意义。

    一家独大的结果就是狂妄自大,不思进取。

    国朝初年,太祖也有此意,只是他没有想的那麽通透,加上他以为,稳住皇权,就能压制一切矛盾。

    大错特错!」

    朱由校此话一出,温体仁三人更加坐立不安。

    皇上,难怪你要南下祭拜孝陵,原来真是给太祖皇帝告罪去的。

    「科试出来的文官们,在土木堡之变后,勋贵悉数覆灭,京营损失惨重,皇权威势大不如前,没有能压制住他们的力量,开始在狂妄自大的道上一路狂奔。

    嘴里喊着为国为民,其实什麽都想要。

    权想要,钱也想要;特权想要,富贵也想要。

    就是赋税不想承担,保国安民的责任不想要,动不动就甩锅给皇帝。

    皇帝昏庸,奢靡无度,任用奸佞,横徵暴敛..

    万历年间,复修紫禁城几处被雷火毁掉的宫殿,扯了几十年的皮。

    可是天启六年,锦衣卫和东厂在江南抄没缙绅官员们的家产,好家夥,处处园林,动不动就是数十万两银子修建的。

    花费上百万两银子修建的名园,也比比皆是。

    这边喊着国朝俸禄,历朝历代最刻薄;那边却大手大脚,耗费无数,比皇家还要舍得花钱。

    这些钱哪里来的?

    华亭徐阶家,此前只是中等之家,薄产数十亩田地。

    中进士为官数十载后,家产二三十万亩。

    这些田地是他凭本事挣的,还是凭他的官身巧取豪夺的?

    这样东华门唱名,陡然巨富的缙绅世家,东南比比皆是。

    你们是权也要,钱也要,名也要,什麽好处都想要,唯独责任绝不要。」

    温体仁三人已经麻木了。

    他们家也是这样。

    诗书世家,那是先祖侥幸中试,陡然而富,然后人丁兴旺,家里丰产,拼命地培育人才,子孙中不停有人中试,进而延续富贵。

    这样的世家,财富经过几世的积蓄,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先人中试,家中陡然而富,可惜子孙不争气,难登两榜,只能家道中落,但是过得也比一般百姓,乃至中小地主好得太多。

    皇上真要收拾他们,就不会在这里跟他们叨叨说这些。

    「朕要让科试发挥原来的本意。

    官从科试中出,有权,但只能小富即安。如果想权也要,钱也要,那就按贪官污吏严惩不殆。

    绅从工商出,有钱,但只能小权保身。如果想有钱能使鬼推磨,那让他变成鬼,自己去推磨。

    百姓为民,秩序公义由官执行公权保证,温饱富足由绅大兴工商保障。

    官民之间,绅民之间,官绅之间,组成一个三角关系,完全可以互相制衡,以防某一家坐大,权钱尽占。」

    听到这里,众人都听呆了,就连黄宗羲和顾炎武,都愣在座位上,执笔的手定在那里。

    幸好有刘若愚率领的其他几位书记员,不受影响的照常笔录。

    黄尊素先开口问:「皇上,新政里,工商由经济厅振兴,尽在官府掌控中,少有地方士绅参与,如何实现绅自工商出?」

    「朕想让地方士绅参与工商大兴,可是他们愿意吗?

    不愿意那朕就自己做,培养出一批新的工商士绅。这几年,深州丶天津,还有上海和宁波,因为新工商而大富的人数以千计。

    且深州和天津只是开始,朕这次南下,除了祭拜孝陵,还要去东南各处看看。

    实地看看情况,再决定如何放开工商,鼓励和扶植新绅自由发展壮大。

    在朕的新政里,官和绅丶权和钱必须要分开,互相制衡。」

    这时,朱由校的得意弟子黄宗羲举手道:「皇上,官民丶官绅丶绅民,这三者之间如何制衡?

    」

    「在官的眼里,绅和民都是百姓,只是民占百姓多数,绅只占少数。而公义由百姓定义,公权由百姓授予。

    官被赋权,确保公义的公平和公正。」

    顾炎武马上兴奋地接言道:「皇上,民占百姓多数,那公义公权皆有民说掌控,官多数要倾向民,以确保其权柄至正。」

    「对,但是公权的基础是基本权,何为基本权,那就是人身和财产安全必须得到保障。

    此基本权是平衡三者制衡的中心点...」

    一路上进行着这样让人惊心动魄的谈话,一路上不时巡视地方,队伍徐徐南下。

    中途到淮安,遣首辅兼吏部尚书温体仁丶阁老兼礼部尚书周延儒代表天子,去凤阳祭拜祖陵。

    三月二十五日,朱由校一行人在瓜州换乘江舟,在东海巡海都司舰队护卫下,一路西进,直至南京。

    三月二十八日,在南京龙潭码头上岸。

    年初就返回南京的魏忠贤,和萧如薰等人,率南京六部诸寺官员,在码头恭迎,然后前呼后此基本权是平衡三者制衡的中心点...」

    一路上进行着这样让人惊心动魄的谈话,一路上不时巡视地方,队伍徐徐南下。

    中途到淮安,遣首辅兼吏部尚书温体仁丶阁老兼礼部尚书周延儒代表天子,去凤阳祭拜祖陵。

    三月二十五日,朱由校一行人在瓜州换乘江舟,在东海巡海都司舰队护卫下,一路西进,直至南京。

    三月二十八日,在南京龙潭码头上岸。

    年初就返回南京的魏忠贤,和萧如薰等人,率南京六部诸寺官员,在码头恭迎,然后前呼后拥,送朱由校入南京紫禁城。

    即日起,朱由校在南京紫禁城沐浴戒斋,为清明日祭拜孝陵做准备。

    四月初二入夜,亥初时一刻。

    南京金川门附近,突然燃起大火,火光冲天,照亮半边天。火光中,喊打喊杀的喧闹声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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