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温体仁的小心思
温体仁看了看对面的三人,回味着刚才申用懋的话,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朱公,申公,茅兄,温某觉得,当前我们要戒急用忍。」
「戒急用忍?」
申用懋和茅瑞徵对视一眼,有些不解。
朱国桢捋着胡须,悠悠地说:「长卿说的对。现在皇上锋芒毕露,我们不能直面其锐,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
要戒急用忍,时间在我们这边。」
「朱公此言是什麽意思?」
「皇上有嫡子,还有其他皇子诞世,都健康得很。
再过三五年,就要启蒙开智。皇上英才天纵,可是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去给皇子启蒙开智。
还不是要交给士子文官们开经筵,侍日讲。」
温体仁丶申用懋和茅瑞徵面面相觑。
想不到朱国桢还打着这个算盘。
不过这个算盘打得也挺好。
日讲经筵可是文官士子们的拿手好戏!
教着教着,这树苗不就教正了,等到太子即位后,不久一切都恢复正常,重振纲纪吗?
三人神情复杂,没有过多议论这件事,只是讨论其它国事。
「而今皇上扬鞭奋武,不仅建奴不再凶嚣,蒙古左右两翼也归附大明,四海晏清,中兴在即...」
东南诸多有识之士,不管在暗地里对天启帝有多少怨言,但是对于他的手段还是很敬佩。
真能打!
辽东建奴,万历末年多凶嚣,一日三警,朝野震惊。
天启元年到五年,更是损兵折将,失土陷城,形势更加严峻。
满朝文武,束手无措,只知道互相指摘..
最后还是皇上出来,策划冬季攻势,扭转逆势。
真当东南士绅们会坐以待毙?
他们对审时度势这一块,拿捏得非常准。天启帝一动手,他们暗地里用心评估过,发现根本打不过。
连奴仆佃户暴动,都能把他们打得半死,更不用说百战馀生的边军。
到那时候就不是一家一户的杀,而是一县一郡的杀。
算了吧,只要刀没有落到自己的脖子上,就乾脆躺平。天启帝再狠,也不能把东南的士子文人全杀光了。
终于都熬过来了,大家不都是又活下来,还开始陆续起复。
温体仁继续说。
「温某不才,被徵召举荐入阁,总揆政事,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朱公,还请指点一二。」
朱国桢捋着胡须说:「老夫入阁时,钳制全在魏阉。
而今魏阉被流窜南京,朝中再无奸佞乱政,长卿可放手去做。」
温体仁心细,听出朱国桢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鼓励他「拨乱反正」,「扬清激浊」。
这是我能做的吗?
朱公,你可不要害我!
你当年是忤了皇上的圣意,全身而退。那会皇上还在蛰伏期间,出手有所顾忌,你能全身而退,回到原籍颐养天年。
现在皇上展现不世之姿,屡立不世之功,脾性可就没有那麽好了,我要是再忤了他的圣意,可能连全尸都回不来原籍。
温体仁不动声色地点头:「朱公良言赤诚,温某记住了。」
过了两日,黄道吉日,温体仁丶申用懋和茅瑞徵三人乌程码头登船。
朱国桢率两浙名士上百人,在码头相送。
三人的船沿云溪北上,在大钱湖口入太湖,横穿太湖,在无锡转入毂溪口,汇入运河。
申用懋和茅瑞徵有些不解。
「温公,何必这麽着急?
我们可沿着运河分支徐徐北上,过南浔丶震泽,在平望汇入南运河,再过苏州,直上无锡。
何必冒着风高浪急的风险,横穿太湖?」
温体仁看着两人,袒露心声。
「申公,茅兄,而今局势板荡,我正道之士屡屡受挫,就是因为朝政晦暗不明,我等不明其究。
温某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到京师,入阁理事,调和阴阳,厘正万事。」
申用懋和茅瑞徵对视一眼,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温体仁说的如此赤诚,也不好说什麽。
官船北上,很快到了丹阳,换江舟过长江,直抵瓜州。
在这里夜宿一晚,换乘调拨来的漕运官船。
刚安顿好,天已黄昏,突然有小内侍带着两位随从,登上官船。
「小的见过温元辅,这是我家爷爷的名帖。」
温体仁狐疑地接过名帖,打开一看,脸上的肌肉跳动不已。
「司礼监秉笔太监,同署提督东厂事,奉诏镇守南京魏忠贤。」
温体仁问:「魏公公这是?」
「我家爷爷奉诏回京述职,昨日就坐江舟到了瓜州,听闻稳元辅的船今日会到,故而等了一日。」
特意等我!
温体仁脑子迅速地转动。
魏忠贤这两年虽然没有天启五年前那样凶嚣万分,但坐镇南京,与东南近在咫尺。
而身为南京镇守太监,刘国华和冯梦龙丶堵胤锡等人的许多方略,都是由他出面协调发布。
几大案抓捕数以万计东南官绅士儒,其中很大部分也是他下的令。
对于东南士林们来说,魏忠贤这个名字,更加具象化,简直就是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利刃,现在连骂都不敢骂。
为何?
以前魏忠贤远在京师,把他十八辈祖宗骂遍,他也听不到,更是鞭长莫及。
现在近在南京,权势不减,说抓就抓。
一封驾贴下来,东厂「南京分厂」的番子手,几天后就登门拜访。
更吓人。
魏忠贤在东南士林的名声,又臭又凶,可止小儿夜啼,一般人更是避而远之。
现在他主动找上门来,自己是见还是不见?
温体仁心里思量好了后,转身对申用懋和茅瑞徵轻声道。
「申公,茅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魏忠贤,我们入朝后早晚要打交道。尤其是老夫,身为元辅,不可避免要与司礼监天天交涉。
不如趁着这次机会,与他见上一面,摸摸他的底细,也好为后续做好打算。」
申用懋和茅瑞徵对视一眼,点头称是。
「长卿所言极是。」
等到温体仁跟着小内侍离开后,申用懋和茅瑞徵长叹一声,幽然道。
「皇上钦点温长卿为首辅,还真是慧眼如炬啊!」
「世人皆赞温长卿温雅持正,唯独皇上清楚他的脾性。」
「只是他此去入朝后,心中东南士林和自己仕途,敦轻敦重,还真说不好了。
,温体仁来到一艘官船上,戒备森严,被官兵丶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围了三层。
他被内侍引入船上沿着台阶往船艉楼走,突然听到清朗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好诗,好诗啊!」
应该是魏忠贤的声音,温体仁不由讶然。
魏忠贤是半路净身入宫。他原本就是地方地痞无赖,只是粗通文字而已。
受宠得势,也只敢挂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头衔,提督东厂而已,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让给党羽王体乾。
现在居然声情并茂地吟起诗来。
温体仁拾步而上,大声道。
「魏督好雅兴啊!」
魏忠贤回以惊喜的声音。
「温公居然应邀而来,真是让魏某又惊又喜。」
温体仁走上楼,看到魏忠贤一身襴衫,外披一件长褙子,头戴员外帽,走过来相迎。
在他身后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一壶酒,两盏杯,还有时令瓜果和当地的糕点。
温体仁连忙拱手迎上去。
「魏督这里有江月美景,有好酒清风,温某当然应来。」
「哈哈,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道今晚魏某备下的酒,够不够啊。」
「肯定不够,如此良辰美景,千杯都不够啊。」
两人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相挽坐下。
「魏某出京时,皇上切切交代。
魏忠贤,到了南京后,要多读书。江南遍地都是饱学之士,文华俊秀,可不要被人笑话。
魏某牢记在心,先从唐诗读起,再读宋词...果真不同了。
以前看到这江月美景,只会一句入球的,还怪美的。
现在还能吟一吟前唐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这麽一吟,果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温体仁跟着哈哈大笑,举起酒杯说。
「魏督,那我们就为这良辰美景,为这前唐张若虚的应景诗,干一杯!」
「干一杯,必须干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魏忠贤看着温体仁,摇头晃脑。
「温长卿,原本咱家以为你跟其他读书人一样,嫌弃咱家的名声,避嫌不肯来。
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还是皇上看人准,选了你做内阁首辅。
今晚我俩见上一面,我放了心,你也放了心,我们一起放了心,好好地为皇上办差!」
温体仁听到这里,心头一动,听出魏忠贤话里的意思,心里暗暗回味,不知道如何回答。
「温长卿,既然你今晚来了,那咱家也不藏着掖着,你进京入朝,明年还会再回江南的。」
温体仁心里猛地一动。
魏忠贤这话,什麽意思?
「还请魏督明言。」
「咱家进京述职,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向皇上禀告,咱家为他南巡做好的准备。」
「皇上明年要南巡?」温体仁脸色一变,「魏督,如此涉及天宪机密,不可轻泄。」
魏忠贤意味深长地看着温体仁。
「你今晚来了,说明你心里的想法,跟东南那些酸儒不同,你这内阁首辅,做的安稳。
此事,你早晚要知道。
再说了,皇上要南巡,在京师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早在中秋节前后,皇上就对大臣们说,明年清明节,要到南京孝陵祭拜太祖皇帝。」
魏忠贤斜着身子,手指挂着喝空的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温体仁。
「温长卿,你说说,皇上为什麽要南巡?」
温体仁斟酌着说:「皇上南巡,世人多半认为,是皇上屡立不世之功,意欲向太祖皇帝禀明,以炫天下...
不过温某觉得这太小看了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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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长卿兄是如何认为的?」
温体仁双手抱拳,对着北面说:「天威赫赫,凛然咫尺,温某不敢胡乱揣测。」
魏忠贤哈哈一笑,「长卿兄,你乃东南士林翘首,往来无白丁,皆是名士大儒。牵一发而动全身,振臂一呼,便可震动东南。
这便是皇上起你为首辅的原因啊。
温体仁把魏忠贤的话,掰碎了理解。
他试探着问:「皇上想亲眼看看江南?」
「对。皇上即位大宝后,出京次数屈指可数。
天启五年秋去了山海关,冬季大捷,卢建斗丶曹文诏封伯,孙传庭丶毛文龙皆擢升显贵。
顺路去了深州,深州大治,按照皇上的说法,成了大明重工业中心。
天启六年去了天津和大沽港,天津迅速成为大明轻工业中心。
孙元化丶毕自肃丶李邦华纷纷入制置司,成为内朝制相。」
温体仁领悟到一些玄机,「皇上想去看上海。」
「皇上常说,上海是龙首。什麽龙首?长江一袭长水之龙头。可是上海弹丸之地,怎麽担当的起龙首这样的重任?」
「魏督,那加上苏州丶常州丶秀州和湖州呢?」
「哈哈,温公果真是妙人,七窍玲珑心。魏某先祝温公官运亨通,位极人臣,青史留名!」
温体仁马上拱手道:「温某不敢,一切都要靠魏督照拂。」
「魏某照拂不到温公,只能照拂到东南这一丈三亩地。能把这块地照拂好了,魏某也算是功德圆满。」
温体仁心领神会道:「那温某也一并功德圆满。」
魏忠贤哈哈大笑,跟温体仁一起,笑得格外畅快。
他举起酒杯:「温公,你看着皓月丰圆,可不就是你我功德圆满吗?
为了这圆月,圆满,干了这一杯!」
「干!」
温体仁在魏忠贤的船上待了一个多时辰,自回自己的座船。
第二天一早得知,魏忠贤半夜叫船开拔,已经沿着运河北上。
温体仁也没有跟申用懋和茅瑞徵细说昨晚的事,跟没有提他和魏忠贤的密谈,反而兴致勃勃地跟两人聊起江防和长江东西船运之事。
江防和长江东西船运现在还归兵部管,北上接任兵部尚书的申用懋,跟他细聊起来。
上午,官船开拔,慢慢悠悠地入运河,又与两人聊起漕运之事。
茅瑞徵要先去京师觐见,然后再南下淮安,接任漕运总督,漕运之事,在他的职责之温体仁在魏忠贤的船上待了一个多时辰,自回自己的座船。
第二天一早得知,魏忠贤半夜叫船开拔,已经沿着运河北上。
温体仁也没有跟申用懋和茅瑞徵细说昨晚的事,跟没有提他和魏忠贤的密谈,反而兴致勃勃地跟两人聊起江防和长江东西船运之事。
江防和长江东西船运现在还归兵部管,北上接任兵部尚书的申用懋,跟他细聊起来。
上午,官船开拔,慢慢悠悠地入运河,又与两人聊起漕运之事。
茅瑞徵要先去京师觐见,然后再南下淮安,接任漕运总督,漕运之事,在他的职责之中,也跟温体仁细聊起来。
三人一路北上,入京觐见,各任其职。
而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天启八年春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