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守义将白绫缠向裴世韫的脖子,裴世韫不断挣扎,头上珠钗纷纷落地,她更是借着周嬷嬷箍住她的力,踢向曾守义,一面拼命叫:「管家杀人!救命!救命!」一时之间,曾守义竟不想裴世韫如此刚烈!不甚好弄。
他颇了一番功夫,才将白绫缠上裴世韫的脖子,自己挨了裴世韫好几脚的踢,有一脚还踢到了要害处。
正在他要用力去勒时,听到身后门被打开,一声娇斥:「住手!」
随后又是一声,「住手!」这是曾夫人的声音。
曾守义回头一看,却看见曾夫人和一个贵妇站在门口。
「我命你住手!竟然不把本宫的话放在眼里?」
曾守义看向曾夫人,只见曾夫人闭眼,于是他便放下了白绫。周嬷嬷也放下了箍着裴世韫的手,裴世韫瘫倒在地。这时绣帘从曾夫人身后窜了出来,扶住了裴世韫,轻声在她耳边道:「小姐,长宁公主来救您了。」
裴世韫抬头看向这个贵妇,才知道这是自己弟弟裴世衍尚的长宁公主,她泪如雨下。
她不知道长宁公主为什麽会来,但是想来应该是一个多时辰前,母亲前来吊唁没有看到自己,于是跟小弟裴世衍说了此事。兴许是自己的父亲裴衡做的判断,裴世衍便去向长宁公主求救,而公主才来。此时她还不知道裴世宪已经回了京城,救她之事,全是裴世宪做的判断和拿的主意。
裴世衍快马回到驸马府,便跪在公主面前求救。而公主听闻,连仪仗都未备好,坐着轿辇立刻赶来。公主到镇北侯府门口时,曾管家和周嬷嬷才刚刚离开曾夫人的房中。
公主进镇北侯府,曾夫人亲自到前迎接,公主直接到了内室灵堂,路上撞到了后窗逃出的绣帘。绣帘并不认识公主,但是公主的服饰和曾夫人小心相陪的样子,让绣帘觉得这个妇人一定位高权重。便直接扑在公主面前,将裴世韫被关管家砸门之事直呈。于是公主便要曾夫人带路前来。
「谢公主救命之恩!」裴世韫哭着向公主磕头。
「侯夫人,」长宁公主转身看向曾夫人,「裴氏乃驸马亲姊。裴家历代对陛下忠心耿耿。这内宅以下犯上事,怎是堂堂镇北侯府能做出来的?」
「公主误会!」曾夫人硬着头皮讲,「裴氏欲为犬子殉节,我心下怜悯,故遣管家和婆子看守。您看这屋中凌乱,是救裴氏所为。」
裴世韫指甲掐进掌心,喉间涌上血沫,她想嘶吼「是她要杀我」,但瞥见曾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又想起绣帘冒死求救的不易,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任何辩驳都会被视为狡辩,唯有活着,才有机会拿出房梁上的证据。
「噢?」长宁公主拖长了音,看向裴世韫,问:「可是如此?」
裴世韫正想开口,曾夫人道:「公主,侯爷军报家书今日同到京城。家书中言,我镇北侯府长子令荃死于宣化鸡鸣驿,乃被北狄绞杀。我二儿子令兰,于绍绪五年为救太子而死。令荣因绍绪三年南苑虎伤,瘫痪在床三年,如今也去了。而侯爷仍在前线督战,拱卫京师,以抗外敌。」
曾夫人的话很有杀伤力,她的意思是我们曾家为了你们皇家已经无后了,若你不给我侯府面子,那你不要怪我拿出一品诰命的服饰求见太后皇后,不要怪我去御前参你。
毕竟我们家唯一的男人,现在还在前线为皇帝卖命!
长宁自幼生长宫闱,虽然娇蛮,但也不是一个什麽都不懂的妇人。她自然听出了曾夫人的弦外之音,她今日来是因为驸马裴世衍所求。她和驸马成亲至今,也就是最近两个月才琴瑟和鸣,这是裴世衍第一次开口求她,她怎麽能不尽心尽力。
于是长宁道:「镇北侯府为国尽忠,可表天日。父皇和本宫自是明了。只是这内宅也当和谐,勿伤阴鸷。那不如如此,我今日带着裴氏回驸马府,也好宽慰裴氏丧夫之痛,全夫人仁慈之心。」
「请公主恕罪!恐怕还是需将裴氏留在镇北侯府。」曾夫人一听长宁的语气,便知道她也忌讳皇权干涉勋贵内宅,到时候皇帝又要被文官劝诫,而皇帝会责骂于她。
于是进一步道:「如今我镇北侯府,只有三个妇人。长媳接侯爷家书消息,已经昏厥。若裴氏不在,我亦无法独立支撑。还请公主成全!」
长宁公主心中一阵忿恨,但是却莫可奈何,于是点了点头道:「张尚宫,你替本宫守在这里,裴氏若有一丝损伤,本宫唯你是问。每日巳时丶酉时,你须亲自回府禀报她的近况。」
然后对着裴世韫道:「裴氏你当好好活着,莫使驸马担忧。」长宁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裴世韫伏在地上磕头,「谢公主大恩!妾有一事相求。」
「说。」
「请公主将我的丫鬟带回裴府,绣帘随我多年,情同姐妹。」裴世韫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如今家中唯留双亲,让她先回裴府,也算全了我的心意。公主,她的身契不在曾家,仍在裴府。」
裴世韫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此次为救我已得罪府中上下。她身契既在裴府,若留在此处,恐遭人暗算。
长宁看了裴世韫一眼,又看了曾夫人一眼,她已经明白了裴世韫未尽之意,便道:「可!」
「公主!」曾夫人又想阻拦。
「侯夫人,本宫带一个裴家的仆人走,都不成了?」长宁声音威压很重。
曾夫人嗫嚅着,确实也无话可说,便道:「是!」
绣帘跪在地上给裴世韫磕了三个响头,泪水砸在青砖上:「小姐保重,奴婢定会请老爷夫人救您出去!」说罢,在公主侍女的引领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门,背影在廊下光影里微微颤抖。
待长宁将绣帘送至裴家,裴家阖府跪迎公主,长宁才有了一点自己下降给裴世衍的感觉,这个感觉让她觉得十分甜蜜。
裴世衍温声请她先回驸马府,她的甜蜜则达到了满心,于是便离开了。
而长宁走后,裴家才从绣帘口中知道锦屏已被曾令荣勒死,裴世韫在曾家过的是什麽日子。才知道曾令荣的恶行,才知道若非长宁及时赶到裴世韫也会被曾家勒死的一切。
裴衡满心愤懑,要去告御状。但是被裴世宪拦住,他对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说:「如今镇北侯府已经无后,曾侯爷又在宣化,若父亲将事捅破,陛下必当护镇北侯府。反而会训斥公主,令撤回张尚宫。那妹妹必死!」
「那待如何?眼睁睁看珍如在曾家受一辈子苦?」柳氏抹着眼泪问。
「母亲,如今有张尚宫在,珍如接下来一段时间当无性命之忧。曾夫人再要动手,也得等镇北侯回京。我们还有时间筹谋。切不能撕破脸!」
「兄长,我可以做什麽?」裴世衍为自己这次能尽一份力,既感到羞愧,又有一种新的责任担当。他羞愧的是,自己这麽多年来,都是受到父母兄姊的慈爱,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做些什麽,让他们能过得好点,尤其姐姐裴世韫,自幼便照顾他。
裴世宪知道裴世衍并不爱公主,此前他与公主虚与委蛇,是为了知道李云苏的消息。如今他还是要继续与公主虚与委蛇,是为了裴家。便对裴世衍道:「请公主多加看顾珍如。」
裴世宪真心说不出,你侍奉好公主的话来,这话太伤一个读书人的自尊。
裴衡问:「可要告知你祖父?」
裴世宪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这事的破局,可能还是要靠李云苏或者邓修翼。
但是裴世宪非常为难,裴世韫和曾令荣的婚事相当于半个皇帝指婚,只有镇北侯府同意放裴世韫归宁,才能真正彻底把裴世韫救出来。现在曾夫人要杀裴世韫,能否阻止曾夫人的只有曾达。
而曾达和李云苏之间的仇是解不开的。裴世宪有什麽理由和立场去让李云苏为了裴世韫而放过曾达?而且放过曾达以后,曾达就能放过裴世韫吗?
至于邓修翼那里,和裴世宪更远。若无李云苏,裴世宪和邓修翼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李云苏不同意放过曾达,邓修翼又如何会帮自己,帮裴家,帮裴世韫?
好在还有时间,裴世宪需要好好筹谋一下,目前只能靠长宁先震慑住曾夫人了。
商量完这些事情,裴世宪便出门去西城找李义了。
「裴公子」,李义向裴世宪行礼,李仁丶李信已经将裴世宪在北狄和李云苏之间的事告知了李义,所以李义对裴世宪很是客气。
「义伯,我昨日返京,本待昨日便来访,只是家中诸事繁杂。」
李义作为李云苏在京城的眼线,自然已经知道了镇北侯府治丧之事,而他也知道死掉的曾令荣的夫人便是裴世宪的妹妹裴世韫。于是便道:「节哀顺便!」
裴世宪已经打定主意先不向李云苏道裴世韫事,便也只是点了点头。
「曾令荃死了。」
「啊?」李义很是惊讶,因为曾令荃死这个事,目前还只是御前之人知晓,而邓修翼目前还在御前会议,所以尚无消息从宫中传出。而曾府这里,刚经历了杀裴世韫不得的事,所以也还未给曾令荃办灵堂治丧。
「目前还不知道详情,是我妹妹的婢女回来转述曾夫人对长宁公主的话。」裴世宪道。
李义对朝中事非常稔熟,否则如何会被李信称为英国公府的「礼部尚书」?虽是戏言,可见他的能力便在官场交往之中。所以李义马上就捕捉到了不寻常之处,问:「长宁公主为何会去镇北侯府?」
裴世宪被李义如此一问,逼得不得不说出一些实话:「曾家欲逼我妹妹殉节,故小弟请长宁公主相救。」
李义立刻明白了个中关窍,他牵涉人家家中阴私,他便不再逼问,指点了点头。裴世宪舒了一口气。
裴世宪于是便不再谈及此话题,只问李云苏近况。而李义处至今只知道,李云苏要去宣化前线杀曾达,还不知道李云苏此刻人在哪里,情况如何。
裴世宪心里又为李云苏捏了一把汗,这人实在胆子太大,他又敬佩,又怜惜。
李义把目前宣化情况告知了裴世宪,裴世宪便知道李义和邓修翼一直有暗线沟通,所以御前消息最多隔一日李义便能知晓并统筹。
「云苏让我回来统筹书院之事,」裴世宪道,「义伯,我想在京城再留几日,然后南下。」
李义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的妹妹,便点点头道:「辛苦裴公子!」
「若有云苏消息,万请告知!」裴世宪又关照一句。
「自然!」李义做了承诺。
裴世宪走后,李义便把曾家和裴家事修书,给李云苏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