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血色重逢
「默语——！」
那一声凄厉得彷佛能撕裂灵魂的呼喊，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悍然刺破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丶爆炸与喊杀声，精准无比地丶带着某种宿命般的牵引，直直刺入寒默语那被无边血色与毁灭欲望彻底淹没丶疯狂混乱的意识深处。
他崩断身上数根灵力锁链丶正欲将周围一切生灵碾碎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双如同沸腾血池般的赤红瞳孔，彷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穿透了漫天飞舞咆哮的黑色魔气丶闪烁爆裂的各色灵光与密密麻麻的敌影，死死地丶如同锁定猎物般，锁定了那个声音的来源——那个站在尸山血海战场边缘，一身素白布衣虽染尘埃却难掩其清冷光华，银白长发在能量风暴中肆意飞扬的熟悉身影。
冷言梅！
他竟然真的来了！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他双手沾满无辜与敌人的血腥丶理智几近彻底湮灭丶化身为只知杀戮的魔物的修罗场！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丶带着强烈情感色彩的画面，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寒默语几乎被戾气与痛苦彻底吞噬的脑海——寂静山谷中无数个相依看日出日落的宁静晨昏，灵识毫无保留交融时那份纯粹的温暖与信任，那七夜带来的刻骨背叛与如同将心脏生生挖出般的刺痛，还有枯骨荒原上他决绝离去时那冰冷刺骨丶充满毁灭意味的最後一瞥……
所有的恨丶所有的怨丶所有被背叛的屈辱丶所有被强行压抑在灵魂最深处丶连他自己都恐惧去触碰丶不愿承认的复杂情愫，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库，轰然爆发！与元神深处那戾气反噬带来的撕裂般剧痛丶周身伤口魔血流失的灼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彻底撕裂丶焚烧殆尽的恐怖风暴！
「言梅！不可！前面太危险！」萧琰惊骇焦急的声音在冷言梅身後响起，他试图拉住那个彷佛失去了所有理智丶不管不顾就要冲向那片毁灭性能量风暴中心的身影。
但此刻的冷言梅，已然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劝阻与呼喊。他琉璃褐色的眼眸中，只剩下那个被重重包围丶浑身浴血丶魔气冲天丶状若疯魔的寒默语！那肋下不断淌出滚烫魔血的狰狞伤口，那双赤红眼中除了毁灭与疯狂之外，一闪而过的丶某种极致而隐晦的痛苦与挣扎，都像一把把烧红的钝刀，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凌迟，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甩开萧琰阻拦的手，甚至不惜催动体内那刚刚被龙气温养丶恢复了一丝的微薄本源，化作一道决绝而微弱的白色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杀机四伏丶能量乱流肆虐的战场核心！沿途有杀红了眼的修士试图阻拦，有寒默语失控爆发的魔气馀波如同镰刀般袭来，他都凭藉着一股近乎燃烧生命与灵魂的意志，险之又险地硬闯了过去，身上瞬间新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身素白的衣袍再次被点点猩红浸染，如同皑皑雪地上骤然绽放的红梅，凄艳而刺目。
「拦住他！那白发的妖人与魔物是一夥的！休要让他靠近魔头！」有修士认出了冷言梅的异样，厉声高呼，剑光随之袭来。
冷言梅对这些充满敌意的喊杀声与攻击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他燃烧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越来越近的丶被暴戾与痛苦魔气包裹的丶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默语！停下！快停下！看看我！我是言梅啊！」他嘶声呼喊，声音因灵力的极度透支与内心的极致焦灼而嘶哑不堪，如同砂纸摩擦，却依旧带着某种穿透一切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寒默语狂暴混乱的意识中。「不要再杀下去了！你的灵核裂痕会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彻底崩碎的！回来！我求你回来——！一切都还可以解释！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终於冲破了层层阻碍，冲到了寒默语的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那翻腾魔气灼烧皮肤的刺痛，能看清对方那张原本刚毅俊朗丶此刻却因极致痛苦与戾气而布满暗红裂纹丶扭曲狰狞的面容，能清晰地看到那双赤红瞳孔深处，除了毁灭之外，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漩涡。
寒默语周身那狂暴肆虐丶如同黑色风暴般的魔气，因冷言梅这不顾生死的突然靠近，而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凝滞与波动。那双赤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瞳孔剧烈地收缩颤动着，里面翻涌着极致混乱丶矛盾到了极点的情绪——毁灭一切的疯狂杀意丶刻骨铭心丶焚心蚀骨的恨意，以及……一丝被深深埋藏在恨意岩浆之下丶却在此刻不受控制浮现的丶如同溺水濒死之人看到唯一浮木般的剧烈悸动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隐秘的恐慌。
「你……」寒默语开口，声音沙哑乾涩得可怕，如同两块粗糙的巨石在相互碾磨，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魔息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他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冷言梅那张苍白憔悴却依旧清冷绝尘丶此刻写满了悲痛与决然的脸，盯着那双盛满了晶莹泪水丶充满了无尽担忧丶心碎与……某种他无法理解丶却让他心脏像是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丶骤然紧缩到无法呼吸的琉璃褐色眼眸。
为什麽……为什麽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曾经给予他温暖又亲手将他推入深渊丶背叛了他丶投入那个蛇妖怀抱的人，为什麽此刻会像疯了一样，不顾自身生死安危，冲到这片修罗地狱的中心，冲到已经化身为魔的他面前，露出这样彷佛他才是那个被全世界抛弃丶承受了所有痛苦的悲伤表情？！
这虚伪的表演，还要持续到什麽时候？！
「滚……」寒默语从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出这个冰冷刺骨的字眼，周身那暂时凝滞的魔气再次不安地丶危险地躁动起来，黑红色的能量如同毒蛇般环绕着他，却不像之前面对修士时那般充满纯粹的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丶濒临彻底失控边缘的混乱与暴戾。「否则……我……杀了你……」
他记得自己说过，下一次见面，会杀了他。这是他对背叛者的裁决，也是对自己那颗依旧会因他而刺痛的心脏的强行镇压。
「那就杀了我！」冷言梅非但没有因这充满杀意的威胁而後退半步，反而又向前逼近了一步，几乎要贴上寒默语那萦绕着灼热与毁灭气息的高大身躯。他猛地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直视着那双令他心魂俱碎丶却又无法移开目光的赤瞳，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凄厉与一种近乎心死的平静。「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停下这无谓的杀戮，能让你从这吞噬心智的魔障中清醒过来，能让你……不再如此痛苦……那你现在就动手！就在这里，用你的手，亲手了结这一切！」
他说完，甚至缓缓闭上了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眸，微微仰起头，将那截白皙修长丶线条优美却显得无比脆弱丶彷佛轻轻一折即会断裂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寒默语的面前。而那脆弱的脖颈之上，靠近锁骨的位置，还依稀残留着些许未曾完全消退的丶如同烙印般刺眼的丶属於玄璃刻意留下的暧昧红痕。
这个引颈就戮般的动作，这个带着绝望献祭意味的姿态，尤其是脖颈上那些刺目的丶象徵着背叛与屈辱的痕迹，如同最猛烈丶最歹毒的催化剂，瞬间点燃了寒默语心中那根名为嫉妒丶疯狂与毁灭性背叛感的引信！将他最後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炸得粉碎！
「你——！」寒默语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了致命伤的野兽般丶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暴怒的低沉咆哮，赤红的双目瞬间被更加浓郁丶更加黑暗的暴戾与毁灭欲望所彻底占据！那丝刚刚不受控制浮现的丶如同错觉般的悸动与恐慌，被这铺天盖地丶足以焚烧灵魂的恨意与嫉妒彻底碾碎丶吞噬！
他猛地伸出手，那只覆盖着狰狞暗红魔纹丶指甲变得尖锐如龙爪丶萦绕着不祥黑气的手，并没有如他言语中所威胁的那般，直接扼断冷言梅那看似脆弱无比的脖颈，而是粗暴地丶带着一种彷佛要将对方腕骨捏碎般的巨力，一把攫住了冷言梅那只纤细得不堪一握的手腕！
「想死？！」寒默语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丶如同心脏被撕裂般的刺痛而扭曲变调，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气，「没那麽容易！我说过，要你活着！清醒地活着！亲眼看着你曾经在意的一切，是如何一点点被我摧毁丶碾碎丶化为乌有！而你……你这条我用尊严和背叛换回来的命，就是你最应该亲眼见证的东西！我怎麽会让你如此轻易地解脱？！那太便宜你了！」
冷言梅被他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巨力攥得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却依旧倔强地丶缓缓睁开了那双泪水朦胧的眼眸，深深地望进寒默语那双被恨意与疯狂淹没的赤瞳深处，声音轻颤着，带着一种心死的哀伤：「默语……你当真……恨我……至此吗？过往无数岁月的情分，在你心中……当真就……一丝不剩了吗？」
那眼神中的破碎丶哀伤与一种近乎绝望的爱意，如同万载玄冰融化後的冰水，混合着盐粒，狠狠浇在寒默语那沸腾燃烧的恨意岩浆之上，非但未能熄灭，反而激起了更加狂暴丶更加灼人的毁灭性蒸汽！
「恨？」寒默语低低地丶癫狂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丶痛苦与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他猛地将冷言梅用力拉近，两人瞬间几乎鼻尖相抵，那浓郁得令人窒息的魔息丶带着硫磺与血腥味的灼热岩浆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将冷言梅整个笼罩，让他呼吸困难，几欲晕厥。「我当然恨！我恨你的背叛！恨你的虚伪！恨你那晚离我而去时的决绝！更恨我自己……当初为何会像个愚蠢的傻子一样，将一颗毫无防备丶完整炽热的心，毫无保留地丶虔诚地……交给了你这样一个……肮脏的丶不知廉耻的丶惯会用这副楚楚可怜模样骗人的妖物！」
最後几个字，他几乎是倾尽了所有力气，从灵魂深处咆哮着吼出，带着碾碎一切过往丶焚毁所有美好的丶赤裸而残酷的恶意。
冷言梅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风中落叶，滚烫的泪水终於冲破了最後的堤防，汹涌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丶尘土与汗水，狼狈而凄惨地蜿蜒而下。他张了张那失去了血色的丶乾裂的唇瓣，想要解释，想要声嘶力竭地告诉他那七夜被迫承受的屈辱与无奈，想要告诉他自己从未变心丶从未背弃过他们的誓言，想要告诉他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玄璃手中换回救他性命的凝魄仙露……
可是，所有的言语，在面对寒默语那双被滔天恨意与痛苦彻底蒙蔽丶再也映不出半分过往温情的赤瞳时，都显得如此苍白丶如此无力丶如此……可笑。证据呢？在那场精心设计的误会面前，他的解释，不过是苍白的狡辩。
就在这时，一道凝聚了林啸云毕生修为丶凌厉无匹的青色剑光，趁着寒默语因与冷言梅对峙而心神激荡丶防备意识稍有松懈的瞬间，从侧後方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悄无声息地丶如同毒蛇出洞般袭来，剑尖直指其後心要害！意在必杀！
寒默语虽深陷於狂怒与混乱的情绪风暴之中，但那源自石灵本能的丶历经无数战斗锤炼出的战斗意识仍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拧身侧闪，那凝聚着破魔之力的凌厉剑光险之又险地擦着他坚韧的魔躯臂膀而过，带起一溜暗红滚烫的魔血，溅落在焦土之上！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丶差点致命的偷袭，如同在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又扔下了一个火把，彻底点燃了他最後仅存的那一丝名为理智的导火索！
「找——死——！」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丶饱含无尽杀意的怒吼，另一只空着的手瞬间凝聚起恐怖至极丶彷佛能吞噬光线的浓稠魔气，就要向偷袭得手後急退的林啸云悍然拍去！这一掌若是拍实，足以让对方形神俱灭！
「不要！默语！住手——！」冷言梅见状，失声惊呼，肝胆俱裂，下意识地就要奋力挣脱他那如同铁钳般的手腕，不顾一切地想要去阻拦这必杀的一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默语造下更多无法挽回的杀孽，尤其是对青云门这等正道魁首！
然而，他这一下情急之下的挣扎与阻拦的意图，在已然被恨意与疯狂主宰的寒默语眼中，却被扭曲地解读成了——对那个偷袭者的维护！对那些所谓正道之士的偏袒！
「你——！你就这麽护着他？！护着这些想要你性命丶视你如妖魔的所谓同道？！」寒默语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丶彷佛心脏被最信任之人亲手捅穿的尖锐刺痛而彻底扭曲变调，他猛地收紧了抓住冷言梅手腕的那只手，力道之大，几乎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将他狠狠地丶不容反抗地拽回自己身边！而另一只凝聚了恐怖魔气的手也瞬间改变了方向，没有攻向急退的林啸云，而是五指成爪，带着灼热的魔息与毁灭性的力量，猛地扣住了冷言梅不盈一握的腰肢，将他死死地丶强硬地禁锢在自己冰冷的怀中！
那姿势，与其说是一个久别重逢，尽管充满恨意的拥抱，不如说是野兽捕获了垂涎已久的猎物後，宣示所有权与绝对控制的钳制，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占有欲丶毁灭性的力量与一种扭曲的丶不容逃脱的执念。
「既然你如此不自量力，自投罗网……」寒默语低头，赤红的瞳孔近距离地丶如同燃烧的烙铁般锁定冷言梅那因惊惶丶疼痛与绝望而煞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到了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寒冰与毁灭，「那就别想再从我身边离开半步！我要带你回去，回到只属於我的丶没有任何外人能够踏足的地方……慢慢地，好好地，一笔一笔地，清算我们之间这笔……血海深仇！」
话音未落，他周身那本就汹涌澎湃的魔气轰然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浓烈丶更加狂暴丶更加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黑色的魔焰如同有了生命般冲天而起，扭曲盘旋，瞬间形成一道巨大的丶隔绝内外的黑暗屏障，暂时阻隔了所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与窥探！
他无视了身後林啸云等人气急败坏的怒吼与拚命催动的追击，无视了远处萧琰那充满焦急丶担忧与无力感的呼喊，只是将怀中那不断挣扎丶如同被困珍禽的冷言梅更加用力地丶几乎要揉碎般箍紧，双足猛地灌注磅礴魔元，狠狠跺向脚下早已千疮百孔的大地！
「轰——！！！」
一声巨响，地面应声炸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土石混合着魔气冲天而起！藉着这股恐怖的反冲之力，寒默语紧紧箍着怀中不断挣扎的冷言梅，化作一道速度快到极致丶彷佛连光线都要被其撕裂的漆黑魔光，如同逆冲向九天的流星，悍然冲破了层层叠叠的云海与残存的阵法阻隔，朝着北方那连绵起伏丶煞气与魔气最为浓郁精纯的黑色山脉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在空中留下了一道久久不散的丶扭曲的黑色轨迹。
「默语！放开我！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放开——！」冷言梅的声音在高速飞遁产生的丶如同鬼哭神嚎般的呼啸风声中，显得那麽微弱丶那麽绝望丶那麽无力，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回应他的，只有腰间那如同烧红烙铁般丶箍得他几乎要断裂丶不容丝毫挣脱的铁臂，以及耳边那充满了刻骨恨意与某种扭曲深沉执念的丶冰冷刺骨的丶彷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沉默。他甚至能感受到寒默语胸腔内那颗心脏，隔着冰冷的魔躯与衣料，传来的丶沉重而紊乱的搏动，那搏动中，似乎也蕴含着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丶激烈而痛苦的情绪。
魔光划破昏沉的天际，速度惊世骇俗，眨眼间便将那片混乱不堪丶杀声震天的修罗战场，连同那些或愤怒或担忧的身影，远远地甩在了身後，化作了视野尽头微不足道的小点。
冷言梅被强劲到极点的风压迫得几乎睁不开眼，肺腑如同被挤压般难受，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紧紧禁锢着他的丶冰冷而坚硬如玄铁的怀抱，再也寻不到半分记忆中那沉稳温厚的温度与令人安心的气息。那浓郁的丶带着硫磺与毁灭气息的魔息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与灵识，让他阵阵作呕，头晕目眩，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
他艰难地丶勉强地抬起被泪水与风沙模糊的朦胧泪眼，透过肆虐的魔气，只能看到寒默语线条紧绷如石雕丶布满狰狞暗红裂纹的冷硬下颚，以及那双依旧赤红如血丶却似乎比刚才在战场上时，多了几分深沉难辨丶如同暴风雨前压抑海面般复杂情绪的瞳孔。
那恨意，依旧是那麽浓烈，那麽刺骨，是主导一切的基调。但在那浓稠得化不开的恨意之下，似乎有什麽别的东西在悄然涌动丶挣扎，如同万丈冰层之下被镇压的丶汹涌的暗流，又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内部那积蓄的丶毁灭性的岩浆。
他真的……仅仅只是想要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吗？
还是……这疯狂的丶不惜毁灭一切的恨意背後，其实隐藏着连寒默语自己都未曾真正察觉丶或者根本不愿去面对和承认的……其他更加复杂丶更加痛苦的东西？比如……那未曾熄灭的爱，那无法接受的失去，那被背叛的信仰崩塌後的极致痛苦与……恐惧？
不知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与高速飞遁中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更加漫长，脚下飞速掠过的景物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原本偶尔还能见到的丶属於人间的葱郁绿色与河流湖泊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嶙峋诡异的怪石丶裸露在外丶闪烁着不祥金属光泽的矿脉，以及一种扑面而来丶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极度不适与压抑的丶混杂着浓烈死气丶怨念与各种驳杂暴戾魔息的荒凉死寂景象。这里的空气，吸入口中都带着一股铁锈与腐败的味道。
前方视野的尽头，一座通体呈现出惨白之色丶彷佛由无数巨大而扭曲的远古生物骨骸堆砌丶黏合而成的庞大山脉轮廓，如同一头匍匐在苍茫大地上沉睡的丶散发着无尽阴冷与不祥气息的洪荒巨兽，缓缓地丶压迫性地占据了整个视野。那便是北境传说中的禁地，生灵勿近的——白骨魔山。
这里的天地灵气稀薄到了几乎感应不到的程度，彷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抽空或排斥。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在每一寸空间里的丶各种混乱而强大的负面能量：不甘的怨气丶纯粹的戾气丶冰冷的杀气丶绝望的死气……它们交织缠绕，形成了一片独特的丶只适合魔物生存的领域，彷佛是世间一切污秽丶痛苦与绝望的最终汇聚与沉淀之地。
寒默语那快如闪电的飞遁速度，终於在这片属於他的领地边缘，慢了下来。他紧紧箍着怀中因环境骤变而更加不适丶微微颤抖的冷言梅，如同外出捕猎满载而归的魔枭，径直朝着那白骨山脉最高丶也是最为陡峭险峻丶魔气最为精纯浓郁的一座主峰，俯冲而下。
那主峰之巅，并非寻常的山顶，而是有一个巨大的丶彷佛被某种难以想像的巨力强行开凿撕裂出来的丶幽深不见底的洞窟入口。洞口边缘怪石嶙峋，犬牙交错，形态狰狞，如同某头远古巨兽张开的丶等待吞噬一切的恐怖大口。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只有更加浓郁丶更加精纯丶彷佛有了实质重量的魔气，如同墨汁般从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缭绕在洞口，伴随着从深处隐隐传来的丶若有若无的丶令人毛骨悚然的灵魂哀嚎与低泣声，彷佛连接着九幽地狱。
这里，便是寒默语堕魔之後，凭藉其强大的力量占据并改造的巢穴——白骨山魔窟，一个连大多数妖魔都不敢轻易靠近的绝凶之地。
寒默语在阴风阵阵的洞口前稳稳落下，双足踏在由惨白碎骨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细碎声响。箍在冷言梅腰间那只手，依旧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反而收得更紧，那强硬的力道，彷佛在宣示着绝对的占有与控制，同时也泄露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生怕这得而复失的猎物会凭空消失的隐秘恐慌。
他赤红的瞳孔如同两盏燃烧的鬼火，扫过眼前这片弥漫着死亡与魔息丶完全属於他的领地，那目光中带着一种冰冷的丶毋庸置疑的掌控感，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真正意识到的丶与这片无边死寂与绝望之地融为一体的丶深入骨髓的孤寂与荒凉。
「从今往後，这里……」他低头，在冷言梅耳边，用一种近乎情人间耳语的距离丶却带着能冻结灵魂的冰冷与残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宣告，「就是你的牢笼。没有阳光，没有希望，只有我，以及……无尽的黑暗与等待。」
他顿了顿，看着冷言梅因他的话而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丶毫无血色的脸颊，以及那双骤然失去所有光彩丶只剩下空洞与绝望的琉璃褐色眼眸，心中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丶扭曲的快意与更深沉的刺痛，继续用那冰冷的声音说道：
「直到我对你这具身体丶对你这虚伪的灵魂……彻底玩腻了，厌倦了，或者……你终於承受不住，被我亲手丶一点一点地……彻底毁掉为止。」
说完，他不顾冷言梅眼中那彻底碎裂的光芒与微微摇晃丶几乎要软倒的身躯，强硬地丶近乎粗暴地揽着他纤细的腰肢，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步踏入了那深不见底丶彷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的黑暗魔窟之中。
在他们身影彻底没入洞内黑暗的瞬间，那狰狞的洞口边缘，彷佛有无形的魔纹闪烁了一下，随即，洞口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在低沉的轰鸣声中，缓缓地丶严丝合缝地闭合了起来，将外界最後一丝微弱的天光，也彻底地丶无情地隔绝在外。
洞内，只剩下无边的丶令人窒息的黑暗，以及那越来越清晰的丶彷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嚎与魔物低语，还有寒默语那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丶充满绝望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