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则有周亚夫之风,备有兴复汉室之志。」
「今你我既有缘得见,备自然是想邀文则与备同行,助备扫除汉贼,匡扶我大汉社稷!」
于禁心头一震,目光迅速从边哲移回了刘备身上。
刘备竟将他与周亚夫相提并论!
周亚夫何许人也,那可是汉景帝之时,平定七国之乱的一代名将,汉之柱石,同样以治军严明而为后世称道。
刘备对他的这份器重抬举,可是远胜于曹操啊…
那一句「与备同行」,听起来更是将他视并肩而战的同袍战友,而非简单的主臣关系。
光就这短短两句话,听的于禁便心头澎湃,心中意志顷刻间大为动摇。
「承蒙刘使君抬举,禁受宠若惊,只是让禁背弃曹公,做那不忠不义之徒,禁实在是…」
于禁面露难色。
边哲一眼看穿,这位五子良将之首,显然已是为老刘魅力感召,动了归降之意。
只是于禁并非轻于去就之心,自然还存有纠结,顾虑到会背负骂名。
他还需要一级台阶。
边哲眼眸微微一转,遂是上前一步,冷笑道:
「我听闻于将军本为鲍信部将,鲍信为黄巾所害,曹操入主兖州后,才转投至其麾下。」
「这前前后后,也不过一年多时间,曹操对于将军未必有恩,于将军对曹操又何谈忠义?」
于禁心头一震,猛抬头看向那位陌生的年轻文士。
话虽直白刻薄,道理却是这个道理。
归附曹操不过一年,期间主臣交心的话都没说过几句,就搁这儿大谈忠义,说出来谁信呢?
「再者,我知曹操文官中最信任的乃是荀彧等颍川士人,武官中最倚重信任者,则是诸曹诸夏侯氏宗亲。」
「可如今曹操急于绕道泰山道回兖州,断后这种重任,却不用曹氏夏侯氏,反倒用于将军你这个外姓。」
「于将军恐怕自己也清楚,他是舍不得自家兄弟有失,所以才牺牲了于将军你这个外姓武将。」
「主将臣做弃子,臣却要为主死节尽忠,这要是传出去,只怕于将军非但成就不了忠义之名,反倒会背负上一个愚忠的笑柄吧。」
边哲嘴角带着讽刺,轻描淡写间将曹操的动机戳穿。
曹操说是唯才是举,在军权方面,却向来是任人唯亲。
夏侯渊镇汉中,曹洪镇襄阳,夏侯惇镇许都…
曹魏各条战线上,都督全军者,永远是曹氏夏侯氏宗亲。
哪怕不得不用张辽这个外姓大将镇合肥时,还特意安排了李典和乐进,叫他们三人互相钳制。
于禁则眼眸陡然一变,惊奇的目光,再次射向那年轻文士。
此人竟将曹操的用人之道洞若观火。
更将曹操留他断后的动,一针见血般戳穿。
这人到底何方神圣,竟有如此见识?
于禁心中此刻已是翻江倒海。
「于都尉,你我皆为兖州人,曹孟德重颍川人而轻我兖州人,你想来也是心知肚明。」
「前番他为杀鸡儆猴,竟连元礼公那样的刚正不阿之士,都能满门杀害,实是残暴不仁,气量狭窄。」
「我兖州上下,对曹操是怨声载道,人人自危,若不然也不会举州反曹。」
「今曹操被困徐州无路可归,兖州易主已成定局,于都尉你既为曹操做了弃子,也当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你不归附刘使君这样的仁明之主,难不成还要去投吕布那三姓家奴不成?」
满宠这个兖州同乡,此刻也站了出来规劝。
于禁再次沉默,眉宇间的纠结之色,已是濒临瓦解。
刘备见火候差不多了,再次郑重其是一揖:
「备空有匡扶汉室之志,怎奈兵微将寡,力不从心。」
「备知文则亦有报国之心,就请文则与备并肩而战,荡除国贼,兴我汉室!」
气氛烘托到如此地步,人家对你已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刘备更是礼贤下士,如此盛情相邀。
若再纠结,你就是不识好歹了。
于禁眼中犹豫烟销云散,当即深吸一口气,向着刘备深深一拜:
「禁不过一介武夫,承蒙刘使君如此抬举,当真是受宠若惊。」
「禁愿追随使君,匡扶汉室,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主公在上,请受我于禁一拜!」
五子良将之首,就此伏首。
刘备松了一口气,钦佩的目光瞥了边哲一眼。
尔后哈哈一笑,忙将于禁扶起,抚其肩道:
「亢父一战,备先得伯宁这般智士,又得文则你这等世之良将,上天当真是待我刘备不薄也!」
于禁心中不安尽消,亦是大笑起来。
当下刘备便安排士卒,先将于禁送去养伤,令医者好生诊治。
「主公,禁尚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公释疑。」
临上担架时,于禁却忽然想什麽,面带奇色问道:
「先前禁为防主公趁虚来攻,特意将大营连夜扩建,于营中多树假人,还大张旗鼓的伐木打造攻城器械。」
「禁实在是好奇,主公是如何看出破绽,识破禁虚张声势之计?」
刘备自没必要隐讳,遂将从曹营上空炊烟数量,推算出曹操主力已走,大营已空的经过坦诚相告。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百密一疏,破绽竟是出在这里。」
于禁恍然明悟,敬佩的目光看向满宠:
「若禁猜的不错,必是伯宁识破的吧,那戏志才所言果然不错,伯宁当真是智略不凡。」
满宠却面露愧色,忙道:
「文则兄当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这般能耐,识破你虚张声势之计者,乃是边军师也。」
说着,满宠尊敬的目光,望向了边哲。
边军师?
于禁目光转向那年轻文士,眼神茫然,显然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这位乃边哲边玄龄,乃是吾新拜之军师,今日这一战,确为玄龄识破了文则你的疑兵之计。」
刘备索性将边哲介绍给了于禁。
「边哲!」
于禁脸色一变,惊问道:
「莫非…莫非你就是被曹孟德所通缉,那个边公之子?」
边哲微微点头,自嘲一笑:
「看来我在曹营之中,也算小有名气,人人皆知我边哲之名了。」
于禁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已是难以置信。
曹操和他们原本以为,那个边氏馀孽是逃往徐州,投奔了陶谦。
却不料,人家没去投陶谦,反倒了刘备。
竟还被刘备拜为军师,奉为谋主!
还识破了他的疑兵之计。
于禁是满眼惊疑,显然不敢相信,这个边氏遗孤,竟有如此能耐。
「文则有所不知,吾奇袭亢父之计,水淹曹营之策,也皆是出自于玄龄军师的手笔。」
刘备见于禁心存质疑,便果断将边哲的奇谋妙计尽数点破。
谋主的威信,他自然得帮边哲立起来。
于禁倒吸一口凉气。
曹操曾有评价,为刘备设此两计者,实乃奇谋诡绝之士。
戏志才更曾承认,刘备背后这位高士,智计甚至在其之上。
曹操戏志才主臣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徐州之中,还有如此人物。
就算真有如此厉害的高士,也绝无投奔刘备的道理啊。
于禁作梦也没料到,这个人竟会是他们兖州人。
还是边让之子,曹操欲赶尽杀绝的那个漏网之鱼!
可边让虽乃天下名士,没听说过他这个儿子,竟有如此智计啊?
于禁怔怔盯着边哲,一时间惊疑失神,一言不发。
人也介绍完了,刘备遂令士卒,将于禁抬下去养伤。
直到下城之时,于禁方才缓过神来,急是回头向着城头上看去。
「我以为兖州之中,可称智谋之士者,唯陈宫和程昱二人。」
「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一位奇谋之士,还是边公之子。」
「曹公害这边军师满门,如今却被人家借玄德公之兵,算计到有家难归,危在旦昔,莫非这便是冥冥之中的报应麽…」
于禁喃喃自语,心神久久难以平静。
…
五十里外,亢父道南口。
翻过最后一根堵路的圆木,扶着老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口喘起了气。
回头看去,数以千计的曹军士卒,一个个也都累成了狗,横七竖八遍地横躺。
这亢父道是走出来了,八百馀匹战马,辎重旗鼓却不得不遗弃在了道上。
没办法啊,五十里的亢父道上,事先被关羽遍设柴木大石堵路。
人翻过去都够呛,何况是战马。
为了抢时间,只能全部丢掉,全军轻装行军。
曹操气息渐平,连日来所历种种,一一浮现眼前。
越想越觉不对劲,总感觉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给做局了。
「这必是刘备防着主公弃营南撤,抢先一步令那关羽设途设障,以逼迫我们弃却马匹辎重。」
「不得不说,这一招当真是诡诈阴毒,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如此智计,如此手段,实在不像是那满宠所为。」
「莫非那刘备麾下,当真还另有奇谋高士,为其出谋划策?」
一旁的戏志才,亦是满腹狐疑,与曹操想到了一块。
曹操眉头深皱,将徐州甚至是兖州的大小名士,全都想了一个遍。
只是绞尽脑汁,却实在想不出,谁能有这般智计。
「到底是谁在帮那织席贩履之徒,在暗中搅动风雨,将吾算计到如此地步…」
曹操越想越是烦闷,拳头狠狠一击大石。
就在这时。
曹洪翻过路障,喘着气奔了上来,口中叫道:
「主公,亢父刚刚传回消息,刘备于我主力撤走次日,便倾巢而出攻我大营。」
「于禁和两千守军,皆已全军覆没!」
曹操脸色骇然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