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修你不甘心,为叔又何尝甘心?」
「只是让为叔想不通的是,孟德一伐徐州之时,那个刘备分明不是孟德对手。」
「怎短短不过数月,此贼便如脱胎换骨一般,竟能以区区数千兵马,数败孟德三万雄兵?」
夏侯惇亦被钩起了不甘,只是不甘之中,却又掺杂着深深困惑。
接着目光望向荀彧程昱,问道:
「文若,仲德,你们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为何?」
众人目光,齐聚向了那两位谋士。
荀彧眉头深锁,沉吟良久,缓缓道:
「彧观刘备此人,确有豪义之风,亦非庸碌无能之徒,断然不是泛泛之辈。」
「只是这刘备虽有将略,然其奇袭亢梁二城,截断南北两道,数败主公的奇谋妙略,却绝不像能出自于其手。」
「主公在信中已写明,猜测其幕后必有奇谋高士相助,彧也以为定是如此。」
一时间,堂中猜测纷起。
一直沉默的程昱,却忽然大声道:
「刘备只是外因,局势恶化到如此不可收拾地步,归根结底乃主公斩杀了边元礼满门,令兖州上下人人自危。」
「若非如此,陈宫张邈等也不会群起作乱,吕布更不会趁虚而入。」
「我兖州没有内乱,纵然刘备得张良再世辅佐,他又能如何?」
大堂中,瞬间鸦雀无声。
夏侯惇和曹昂叔父脸色微变,目光急是瞪向程昱,眼神颇有微词。
当初曹操杀边让之事,身为兖州士人的程昱,曾经也是劝阻过的。
曹操不听,程昱也只能装聋作哑。
今曹操惨败徐州,有家难归,曹家已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刻。
程昱也就没了什麽顾虑,索性将心中怨言一吐为快。
堂中不少人皆是暗暗点头,显然也对曹操杀边让之举,心中早有微词却不敢言。
「主公为震慑人心而杀边让,确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杀边氏满门却有不该呀…」
就连荀彧也摇头叹息。
夏侯惇和曹昂脸色愈发难看。
只是面对众人对曹操的「秋后算帐」,二人虽心中虽然有火,一时却不好发作。
没办法,今时不同往昔。
荀彧代表颍川士人,程昱代表着兖州尚忠于曹操的士人,人家只不过发几句牢骚,你就劈头盖脸一通斥责,倘若寒了人家的心,一拍两散怎麽办?
叔侄二人明白这个道理,虽心有不爽,却只能隐忍。
「仲德文若此言差矣!」
一个肃厉不满的声音,响起了偏堂之中。
珠帘卷起,一位中年贵妇,面带着愠色步入堂中。
「见过大夫人~~」
荀彧程昱等脸色微变,纷纷起身参见。
曹昂也慌忙起身上前,将那贵妇人搀扶住,口称「母亲」。
这贵妇人,正是曹操正妻丁氏。
听闻夏侯惇召集留守高层,共商潜往徐州事宜,丁氏身为主母,便于偏堂垂帘旁听。
适才听到程昱等埋怨曹操之时,丁氏心中有火,当即走了出来。
「边让自恃名动天下,胆敢对夫君不敬,其罪当诛,夫君杀他何错之有?」
「夫君在时,你们皆不敢反对,现下夫君被困徐州,你们一个个却都跳了出来,公然数落夫君的不是。」
「你们莫非见我曹家大厦将倾,皆想学陈宫张邈二贼,也想背叛夫君不成?」
丁氏指着众人鼻子一通质问。
程昱等素来对这位性情刚悍的主母心存畏惧,现下被劈头盖脸一番数落,皆是唯唯诺诺不敢作声。
斥责过众人后,丁氏回眸看向曹昂。
「若非边氏那漏网之鱼,吾儿焉会失了一目,我只恨夫君没能将边氏一门杀尽~~」
丁氏望着儿子那已瞎左眼,心疼之馀恨到咬牙切齿。
曹昂虽为丁氏亲生,却因其母刘氏早逝,从小便被其收养在膝下,早就视如己出。
当日得知曹昂在追杀边家馀孽时,被射瞎了一只眼睛后,丁氏只觉天塌一般,不知哭了多少回。
护犊子乃是为母者天性。
丁氏自然是不问青红皂白,对边氏,对那个边家漏网之鱼,皆是恨之入骨。
「嫂嫂息怒~~」
「边氏一族确实死有馀辜,兖州举州皆反,文若仲德等却助我们死保三城,他们对孟德的忠心日月可鉴,岂有背叛之理?」
夏侯惇不得不站出来缓和气氛,免的荀彧程昱等下不来台阶。
丁氏怒气这才稍减,遂也不再计较,便问道:
「我们内府女眷老弱皆已收拾好了细软,随时可以动身去徐州,叔叔打算何时出发?」
夏侯惇松了口气,目光一扫众人:
「惇与子修今日召集众人,正是为商议此事。」
丁氏眉头一皱,质问道:
「夫君既已有令,我们立时弃城南下便是了,还有什麽好商议的?」
夏侯惇正待开口。
程昱乾咳几声,拱手道:
「主公虽然有令,然下边有不少人觉潜往徐州太过冒险,倘若半路被刘备截击,实是生死难料。」
「故此,昱以为,我们不如北渡黄河,先暂时寻求袁绍庇护,将来觅得良机再与主公会合。」
丁氏虽是女流之辈,听到这里也明白了。
荀彧是从袁绍转投曹操,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自然没脸北上再投袁绍,却又不愿降那吕布,便只能冒险前往徐州。
荀彧乃颍川人领袖,他愿去徐州,颍川人自然也会追随。
程昱就不一样了。
身为兖州人,打心眼里肯定是不愿背井离乡离开兖州。
那麽对程昱和那些兖州官吏来说,北渡黄河去寻求袁绍保护,便是最优解。
毕竟东郡的一大部分,正位于黄河以北,亦属兖州。
只是他们嘴上说是寻求袁绍保护,实则是打算改换门庭,投奔袁绍。
丁氏明白,眼见自家丈夫夺回兖州无望,程昱及一帮兖州士吏这是想另谋出路去了。
想明白这一节,丁氏嘴角扬起讽意,目光看向夏侯惇:
「叔叔适才说,他们对夫君忠心日月可鉴,如今夫君有令,却有人想不遵号令,自作主张。」
「试问,这样的人,还能叫忠臣吗?」
程昱听出了丁氏言外之意,额头一抹冷汗浸出,忙是想要解释。
夏侯惇却陡然被丁氏提醒,脸色一沉,厉声道:
「嫂嫂言之有理,孟德既是有令,我等只需遵令行事便是。」
「凡有异议,敢不遵号令者,就是要背叛孟德,做曹家的叛贼!」
众人神色一凛。
夏侯惇接着目光射向程昱,冷声问道:
「仲德,你给我一句实话,你可愿随我们潜往徐州,与孟德会合?」
夏侯惇眼神如刀,手已按住了剑柄。
这阵势,哪里是在询问他意见,分明是在下最后通牒。
你敢说一句不愿意,只怕顷刻间就要血溅当场。
程昱咽了口唾沫,忙道:
「主公既是有令,昱自当遵从。」
夏侯惇这才松了剑柄,目光扫向众人,厉声道:
「既然诸位皆无异议,那就这麽定了。」
「两日之后,放弃鄄县三城,我们化整为零南下,翻越泰山,走小道潜往徐州与孟德会师!」
…
昌邑城。
「吕布撤鄄县之围,后退五里安营?」
刘备端详着手中情报,不解的目光望向边哲:
「依理吕布闻知曹操败于梁父,理应趁鄄县曹军军心大挫之际,趁势攻城才对。」
「他却反倒撤围五里,玄龄以为,吕布此举何意?」
说着刘备将那道帛书,递于了边哲。
边哲略加审视后,冷笑道:
「若哲所料不错,应该是那陈宫推断,曹操会潜逃回兖州,率三城残部北渡黄河,去投靠袁绍。」
「故吕布方才撤兵五里,明着依旧威胁鄄城,暗中却已率主力赶往东武阳一线,欲截杀曹操。」
「唯有杀了曹操,方能断绝袁绍插手兖州的可能,他才能后无顾之忧,专心南下来对付我们。」
话音方落。
伊籍匆匆而入,一脸兴奋道:
「主公,这是麋氏眼线发来的密报。」
「昨日东阿,范县,鄄城三县曹军,携家带口星夜离城,已分批南下!」
刘备眼眸一亮,忙是接过帛书细看。
片刻后。
刘备折服的目光望向边哲,慨叹道:
「玄龄果真料事如神,夏侯惇等曹军馀孽,果然要潜往徐州!」
「陈宫却推算曹操要北上投靠袁绍,此人自诩与曹操曾为生死之交,却远不及玄龄洞悉曹操呀。」
边哲淡淡一笑,拱手道:
「曹操的大礼,很快就要送上门来,哲恭喜主公喜得横财!」
刘备哈哈大笑,欣然道:
「子龙,你即刻率两千兵马北上,协助翼德截击南逃曹军馀孽。」
「该怎麽做,子龙应该明白吧。」
刘备目光瞥了边哲一眼,眼神暗示。
赵云立时会意,慨然一拱手:
「云明白,除了曹氏夏侯氏格杀勿论之外,其馀曹军文官武吏能不杀就不杀,云当尽量生擒活捉,交由明公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