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快快请起。」
袁绍起身下阶,将跪伏在地的曹昂扶了起来。
望着这位独眼大侄子,袁绍眼眶已被困惑填满。
就在一个月前,自己那位马仔曹操,还风光无限,大杀四方。
降百万黄巾,杀到徐州鸡犬不留,实力一度膨胀到了连他这个大哥,都心生了忌惮的地步。
可一眨眼功夫,曹操竟光速陨落,败到老家被偷,兵马死伤殆尽,儿子落荒逃来冀州向他求救的窘境。
衰落之快,快到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贤侄,兖州到底发生了什麽,你父子何以落到如此田地?」
袁绍搀扶着曹昂坐下,满腹好奇的问道。
曹昂面带恨色,咬牙切齿道:
「这皆是陈宫张邈二贼做的好事,若非此二贼背叛父亲,勾结吕布偷袭我兖州,再加上那刘备…」
曹昂遂以愤恨口吻,将兖州易手经过,愤愤道了出来。
袁绍半开半阖的眼眸渐渐睁开。
左右,沮授,郭图等众谋士,亦是彼此对视,无不面露奇色。
「这个刘备,图记得不过公孙瓒表奏的一平原相,竟有如此智计胆魄?」
郭图一语道出了所有人的惊疑所在。
众人纷纷点头。
袁绍捋着细髯,皱眉道:
「这个刘备,吾倒有些印象,虎牢一役不过一县令,吾只记得他似有一部将,叫什麽羽,武艺倒是了得。」
「这样一个人,竟能将孟德逼迫到如此绝境?」
显然从主公到臣下,袁营上下对刘备种种所为,皆是存有深深质疑。
曹昂只是一味口吐芬芳,半天却解释不清楚其中细节。
袁绍的目光,不得不转向程昱。
程昱叹了一口气,拱手道:
「刘备此人虽颇有胆略,然其偷袭亢父之计,决泗水之计,诈取梁父之策,却绝非出自于其手。」
「昱等推测,刘备必是得了一位奇谋之士,正是此人的诸般妙计,令刘备屡破我主,将我们逼迫到如此地步。」
此言一出。
堂中一阵哗臆,所有人眼中不约而同掠起一道奇色。
袁绍眼神质疑,奇道:
「孟德麾下,似仲德你这等智士不在少数,尔等竟无一人能识破这刘备的诡计?」
「徐州之地,竟有如此奇人?」
左右郭图等袁营众人,同样是眼神质疑。
程昱面露惭愧,乾咳几声道:
「说来惭愧,文若也好,昱也罢,志才也好,我等皆是没能洞悉此人之计。」
「到目前为止,我等甚至都不知此人姓名。」
袁绍眼眸微睁,转头与众谋士对视。
郭图等搜肠刮肚半晌,却皆是摇了摇头,显然推测不出,徐淮之间有什麽人物,竟有如此智计才略。
程昱眼珠转了一转,当即一拱手:
「明公,今吕布窃取兖北,刘备占据兖南,我主却被隔绝于徐州,有家而难归。」
「昱料吕布即刻便会挥师南下,攻打刘备,谋求夺取兖州全境。」
「一旦兖州皆为吕布所有,则冀州以南便失去了屏障,吕布势必将与明公为敌。」
「昱以为明公当趁吕布未尽取兖州之时,即刻发兵渡河,驱逐吕刘二贼,助我主重新夺回兖州。」
「如此,明公方无后顾之忧,才能全力北进,与公孙瓒争夺河北!」
与曹昂的稚嫩不同,程昱显然要老练的多。
同样是请袁绍出兵,程昱句句都以袁家利益优先,将曹操摆在为袁绍看门护院的位置。
袁绍捋着细髯,沉吟不语。
「主公,仲德二人一路辛苦,不如先让他们往馆舍休息,至于出兵兖州之事,稍后再议不迟。」
郭图揣摩出了袁绍心思,当即委婉的想先打发了曹程二人。
袁绍便顺水推舟,令将曹昂程昱送往馆舍好生安顿。
既是寄人篱下,曹昂虽是心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告退而去。
「吕布便罢,这三姓家奴勇冠天下,今又有陈张二贼为内应,窃夺了兖州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个刘备,短短一月竟能屡败孟德,一口气吃下半个兖州,着实是令吾大为不解。」
袁绍眼中困惑再生,目光扫向众谋士:
「诸位,尔等怎麽看?」
堂中议论再起。
众人议论的焦点,无非是两处。
一是惊奇于刘备的魄力,区区一个平原相,竟有鲸吞一州之野心,妄想成为一方诸侯,与袁曹平起平坐。
二者则是困惑于程昱所说,刘备背后那位奇谋高士,到底是何方神圣。
「诸位,现下曹操失兖州已成定局,纵然我们议明白刘备何来的胆魄,猜出了其幕后谋主是何人,又有什麽意义?」
许攸面带讽刺,打破了众人的叽叽喳喳。
大堂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子远言之有理,那依你之见,吾现下当何应对兖州易主?」
袁绍微微点头,目光转向了许攸。
许攸早已胸有成算,不假思索便道:
「曹操素有野心,早晚不甘屈于主公之下,今既为吕刘二人所破,于主公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攸以为,主公当趁兖州大局未定,即刻发兵渡河,将吕刘二贼荡灭,把兖州置于主公的亲自掌控之下!」
许攸主张南下用兵。
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郭图,辛评等众多谋士附合。
作为颍川人,他们自然是巴不得袁绍渡河南下,尽早打回他们的老家。
「主公,臣以为子远之计不妥!」
「吕布勇冠天下,那刘备如今看来,易非泛泛之辈,此二人绝不可小觑。」
「授以为,纵然主公发兵渡河,未必就能如子远所说,摧枯拉朽般荡平二人,收取兖州。」
「一旦战事不顺,我们就有可能陷入兖州这片泥潭无法抽身。」
「如此,岂不是反耽误了我们北进幽州,讨灭公孙瓒,全取河北的大局?」
作为河北第一谋士,沮授当即站出来反对插手兖州之争。
审配等河北籍谋士,纷纷附合沮授。
于是,两派谋士便争吵起来,各执一词,皆不相让。
袁绍也不作声,任由两方谋士争执不休。
直到众人争到面红耳赤,不可开胶时,袁绍才干咳了几声。
众谋士们这才安静下来。
袁绍捋着细髯,缓缓道:
「尔等所言,皆各有其理,吾不可不听也不可尽听。」
「吾料吕布那三姓家奴,必会尽提全师南下,以收取兖南诸郡国,那刘备多半不是其敌手。」
「吾便发一路兵马,夺取东武阳等黄河以北东郡诸县,尔后隔河坐观兖州战局。」
「一旦刘备不敌,吾军即刻渡河南下,直插吕布侧后,以逼其回师相救。」
「既是孟德失了兖州,那就让吕布和刘备二人,一直这麽争下去吧。」
听得此言,众人立时明白,袁绍这是打算和稀泥:
既对兖州用兵,又不大举用兵。
夺取黄河北岸东郡之地,使黄河成为冀州南面之屏障,尔后隔岸观火,确保吕布和刘备僵持不下,谁也独吞不了兖州。
兖州不统,则冀州无后顾之忧,就不会影响到他全力攻灭公孙瓒之战略。
沮授也罢,许攸也罢,两派谋士顿时皆无话可说。
见压服了众谋士,袁绍嘴角暗暗上扬。
决议已定,当下袁绍便连发两道号令:
命次子袁熙,率五千精兵自邺城南下,直奔东郡。
命正经略青州的长子袁谭,调平原相臧洪为东郡太守,率五千精兵西进东郡。
两军会合,夺取黄河以北之地,陈兵于东武阳,隔河监视兖州战局!
「刘备,没想到你有这般本事,看来当年虎牢一战时,吾确实是小看了你。」
「也好,你总归是比孟德好控制,若你识时务,吾倒不是不可以扶持你钳制吕布,为吾南面之屏障…」
袁绍眼眸重新半开半阖,轻捋着细髯,嘴角钩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