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吕布。
在场所有人,皆是觉的刘备疯了。
庄稼「长肉」期,就在最关键的后几个月。
你提前一月割麦,原本一百斤的谷粒,可能就变成了八十斤。
近两成的减产率,可不是个小数目。
若是因水旱天灾等不可抗因素,被迫减产也就罢了。
现下兖州只是小旱,还未到成灾的地步,庄稼却要因你刘备提前割麦而减产。
这不是天灾,这是妥妥的人祸啊。
刘备此举,不是疯了还能是什麽?
「刘备若是疯子,怎可能成今日之气候,其这般反常之举,定然另有用意。」
陈宫缓缓开口,眼中猜疑却多过于惊奇。
吕布不觉也起了疑心,遂问道:
「那依公台之见,大耳贼这反常之举,意欲何为?」
陈宫眉头深锁,捋髯不语,显然一时片刻也想不出其中玄机。
便在这时,亲卫入内,将王楷的一道书信送到。
吕布眼眸一亮,忙是接过。
看过几眼后,不禁哈哈大笑:
「好好好,公台你的妙计成了,那郭贡果然愿出兵助战!」
吕布遂将手中书信示于诸将。
信中称,郭贡已向袁术请示,是否能对沛县用兵。
此时袁术正四面开花,向东对曹操用兵,意图夺取广陵,向北对盘踞相县的沛相陈珪用兵,意图夺取沛国。
曹操这一路且不论,北线却被陈珪阻于相县,屡攻不下。
故袁术本就有意令郭贡东攻沛县,威胁陈珪侧后,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郭贡一将吕布相邀之事相告,袁术即刻点头首恳。
得到了袁术默许,郭贡遂集结一万兵马,克日将由梁国东进,直扑沛县。
「郭贡攻沛县,刘备势必要抽调兵力回防,兖州兵力定然大减,我军将重获兵力优势。」
「温侯,只等秋粮一下,我们便可挥师再取昌邑也!」
陈宫脸上是筹谋帷幄的自信,笑着为吕布勾勒蓝图。
吕布哈哈大笑。
这时,陈宫突然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
「温侯,宫明白了,刘备提前割麦,必与郭贡出兵有关。」
吕布笑容一收,眼神再度茫然。
陈宫捋着细髯,不紧不慢道:
「郭贡出兵,刘备必分兵回援沛县,则兖州之兵必减。」
「兵减,则不以据守兖南五郡国。」
「而眼下秋收将近,刘备必是怕温侯趁着兵力不足,分兵抄掠兖南五郡,抢割其麦。」
「故此,刘备才会出此下策,不惜以欠收减产为代价,提前割五郡之麦!」
听得陈宫洋洋洒洒,有理有据的分析推算,吕布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吾还道大耳贼是疯了,看来是被公台此计,逼迫到不得已如此。」
吕布嘴角钩起讽刺,拍案道:
「既然大耳贼怕吾抢他的麦子,那吾就遂他所愿,即刻分兵抄掠兖南五郡,公台以为如何?」
陈宫却摇了摇头,冷笑道:
「兖南今秋减产已成定局,彼时刘备粮草不及我军,沛县又为郭贡所攻,必陷内忧外患之中。」
「温侯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只安心休养士卒,招兵买马,坐等秋收便是。」
「彼时我粮草充足,将士们吃饱喝足士气重振,再伐刘备,纵然那边哲诡计多端,又焉能敌我堂堂正正之师!」
吕布听明白了。
陈宫要求稳。
我粮多你粮少,我兵多你兵少。
那我就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以阳谋辗压你的阴谋。
「好一个堂堂正正之师,公台此乃阳谋也,正合吾意!」
吕布抚掌大赞,冷笑道:
「那就这麽定了,吾就以五万斛粮草换回魏续,让大耳贼提前割麦。」
「吾倒要看看,秋收一过,那个边哲还有什麽奇谋诡计,能让大耳贼挡得住吾堂堂正正之师!」
说罢,吕布和陈宫相视而笑。
…
山阳郡,昌邑城。
来自于各县的粮赋,一车接一车,正源源不断运至昌邑。
府堂内,刘备正审阅着各县送至的粮赋帐目。
「今岁因有旱情,再加上提前收麦,五郡国相较去岁减产约有三成。」
「根据主公之命,为让五郡百姓有足够过冬之粮,各郡县粮赋皆有不同程度削减。」
「故此收上来的粮赋,还要在七成之中,再减去一成。」
「而屯田推行未久,今秋所获有限,不足以弥补秋收减产…」
身为典农功曹的韩浩,将粮草一应事宜,一一禀报上来。
在场众人嘴上虽未明言,眉宇神情间却皆难掩担忧。
「减产欠收,总比颗粒无收胜过十倍。」
「只要我们有粮吃,吕布没粮吃,我们就打赢了这场粮草之战。」
边哲看得出众人担忧,便出言宽慰。
关羽,赵云,乃至满宠都老资历,对边哲深信不疑。
张辽和曹性等几位新降之人,眼中却始终忧疑难却。
「这位边军师,当真神机妙算到能推演天时,算定蝗灾必起的地步?」
几人暗暗对视,心中是同样的猜疑。
「适才不是有消息,言吕布的五万斛粮草已入山阳郡,主公便安排人马,如约以魏续换回来吧。」
「得了这五万斛粮草,对秋收减产欠收,也算是一种弥补。」
边哲目光转向刘备,又补充道。
刘备深以为然,扫视诸将一眼,落在了张辽身上。
「文远,魏续既是你所擒,这换粮之事,吾就交给你了。」
「你即刻带本部兵马出发,务必将那五万斛粮草带回吧。」
当日六千吕军归降后,他便将以并州人为主的两千兵马,皆划归给了张辽做部曲。
故此时张辽虽新降未久,却已有自己的嫡系兵马。
众人皆是神色一奇。
就连张辽,亦是吃了一惊。
自己新降没几天,刘备拨给部曲便罢,还敢令他独自领军,去与自己的旧日同僚交涉?
这是何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胸襟气量。
张辽吃惊过后,眼中不禁涌起感动和折服之意。
于是腾的起身,慨然道:
「主公放心,辽必将五万斛粮草带回。」
当下张辽便领命而去。
前脚刚走,后脚一道来自于梁国密报,便摆在了刘备案前:
豫州刺史郭贡,率一万兵马自梁国北上,有进犯沛县迹象。
此道消息一出,帐中顿时波澜再起。
「郭贡在此时兵犯沛县,宠料定是受吕布所诱,欲袭我侧后,以逼主公分重兵回师。」
满宠当先道破其中玄机。
刘备微微点头。
关羽却目光不屑,冷哼道:
「兄长莫忧,吾观郭贡,不过一插标卖首之徒。」
「请兄长给愚弟五千精兵,愚弟回师沛县,必取郭项首级!」
话音方落,不等刘备回应,满宠便抢先道:
「我军一旦分兵,则我兖州之兵必减,吕布便将重新获得兵力优势。」
「主公,宠以为此必陈宫调虎离山之计!」
关羽神色微动,蓦然省悟。
刘备眉头皱起,一时左右为难起来。
分兵回防沛县吧,如满宠所言,中了吕布调虎离山之计,兖州攻守之势便可能再次逆转。
不回防吧,沛县乃后方根本所在,焉能有失?
「玄龄…」
当此两难时,刘备自然而然的便看向边哲。
不等开口,边哲便淡淡一笑:
「主公不必多虑,哲以为主公只需做两件事,便可不战而退郭贡。」
刘备眼眸一亮。
关羽满宠等众人皆是精神一振,齐望向边哲。
「哲料郭贡必知此乃吕布之计,所以还为其所用,举兵来犯沛县,无非是因其这个『豫州刺史』之名。」
「主公乃陶公所表豫州刺史,他又是朝廷所任豫州刺史,所谓一山难容二虎,郭贡自然对主公心存敌意。」
听到这里,刘备恍然明悟。
戳破郭项意图后,边哲接着道:
「故主公只需上表朝廷,自请卸去豫州刺史之职,再派一说客往见郭贡,向其表明无心染指豫州之意。」
「有此两点,哲料郭贡定会心安,自然不战而退。」
边哲此策,倒也不是无凭无据。
当年历史上,郭贡就趁着兖州大乱,率军直扑鄄县。
结果荀彧出面,晓以利害,便将郭贡轻松劝退。
由此边哲料定,这个郭贡必不是那种给人当枪使的蠢材。
兵犯沛县,定是与老刘有利益冲突。
冲突化解,自然没必要非得与老刘死磕。
刘备眉头松展,遂点头道:
「玄龄言之有理,本来吾就无意收取豫州,既如此,那备就自请卸去这豫州刺史之职便是。」
众人多无异议。
这时,关羽却捋着美髯,提醒道:
「兄长若是卸去这豫州刺史之职,虽可换取郭贡这厮退兵,名份上的损失却不可不顾呀。」
刘备心头一震。
他这个豫州刺史,虽乃陶谦所表,可好歹也能充当门面。
反正现下流行诸侯表奏,你表我也表,能用就行。
可要卸去这豫州刺史之名,就只剩下了原先的平原相之位。
以区区一平原相之位,来统辖兖州五郡国,名份上未免有些难以服众吧。
毕竟你都不过两千石级别官职,麾下谋臣武将的官职又能高到哪里去,撑死也就一郡丞而已。
「云长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呀…」
刘备喃喃自语,目光瞥向了边哲。
「哲还没说完,主公让出这豫州刺史的虚衔,不只是为退郭贡,还是为腾出位置,以接另一个实衔。」
边哲却别有意味一笑。
刘备一愣。
关羽等皆是一怔,茫然目光再聚边哲。
众人皆未能领悟,边哲此番话之深意所在。
「若不出哲所料,陶公大限就在这几日,临终必会留有遗命,请主公接掌徐州。」
「主公辞去豫州刺史之职,才好接这徐州牧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