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视觉上的黑暗,而是一种感官被彻底剥夺丶意识在虚无中漂浮的绝对沉寂。
许砚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被卷入了一个没有时间丶没有方向的漩涡。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声并非由他按下的快门巨响,以及陈知微短促惊惶的呼声,但它们迅速远去,被一种更深沉的丶吞噬一切的静默所取代。
然后,是冰冷。
并非体表的寒冷,而是一种从意识核心弥漫开来的丶足以冻结思维的绝对零度。
在这极致的冷与暗中,一些碎片挣扎着浮现。
那是,谁的笑容?
模糊丶温暖,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细节。
一个女人的声音,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手指轻柔地拂过额头的触感......母亲?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微弱的涟漪,旋即沉没。
那份温暖的感知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更空旷的冰冷。
师父苍老的手握住他的,皮肤的褶皱粗糙而熟悉。
一句反覆叮嘱的话到了嘴边......
是什麽?
「衣以载魄,影以......」
后面是什麽?
那口诀……是师父教他的第一课。
他试图回忆,却像捞一捧水,手指间什麽都没有。
那一刻,他第一次真切感到自己正在消失。
对象越强,代价越狠。
这个残酷的规律,正在用最直白的方式,刻进他的灵魂。
一个名字,一个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记住的名字......陈......陈什麽?
那个总是扎着马尾辫,眼神时而调笑时而担忧的......
师妹?
对,师妹。
这个词锚定了一丝现实。
陈知微!
许砚的意识猛地一震,如同溺水者冲破水面,感官瞬间回流。
「咳!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火辣辣地疼,仿佛刚才真的窒息了很久。
视觉逐渐聚焦。
他发现自己瘫倒在照相馆冰冷的地板上,后背靠着柜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丶类似臭氧和烧灼头发混合的刺鼻气味。
老相机就躺在他手边,机身依旧滚烫,但之前那骇人的震动和嗡鸣已经停止。
此刻它静默得异乎寻常,镜头深邃漆黑,仿佛刚才那自主的爆发不仅耗尽了力量,更吞噬了足够多的「食粮」,透着一股沉眠般的满足感。
长明灯的光芒微弱地摇曳着,将整个厅堂笼罩在一片不安的昏黄之中。
「......师哥?」
一个虚弱又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许砚猛地转头。
陈知微倒在几步远的地方,正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她脸色苍白如纸,额前的发丝被冷汗浸湿,粘在皮肤上。
她看起来没有明显外伤,但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恍惚和一种......持续性的丶无法聚焦的困惑。
她用力眨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仿佛无法驱散脑中的迷雾。
「陈知微!」许砚哑着嗓子喊出她的名字,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感短暂压过了身体的虚脱和头脑的空茫。
他还能记住她的名字!
他试图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手脚酸软得不听使唤。
陈知微听到他的呼喊,目光聚焦到他脸上,那丝困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加深了。
「师哥......你......」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带着迟疑,「刚才......发生了什麽?那个U盘......我感觉......好像有一段很重要的记忆,关于爷爷的......关于这里的规矩......被挖掉了......」
她的话语间出现了一个短暂的丶不自然的停顿,似乎在搜寻一个突然想不起来的词。
许砚的心猛地一沉。
代价。相机的代价。
那次自主快门......是无差别攻击!
他急忙在脑海中搜寻。
他不记得自己刚才想过要说什麽。
昨天一整天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甚至......范围似乎扩大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连前天丶大前天做过什麽都模糊不清。
但万幸的是,关于陈知微,关于师父,关于照相馆的基本认知,似乎还在。
最重要的锚点尚未丢失。
然而,陈知微的状态让他不安。
她不仅仅是精神受创,更像是某种特定的认知被干扰或抹除了。
「U盘......它自毁了。」许砚艰难地开口,声音乾涩,「相机自己启动了......我们好像......被攻击了意识。」他省略了关于自己记忆损失的细节,现在不是时候。
陈知微扶着旁边的椅子,慢慢站起来,身形还有些摇晃。
她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疑,好像对身体的控制都生疏了几分。
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恢复平静的档案柜丶地上昏迷的壮汉留下的污渍丶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异味。
「最终协议......清除潜在信息携带者......」她喃喃自语,回忆着屏幕上最后那行血字,脸色更加难看,「它刚才......是针对我们意识的攻击?」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许砚身上,那抹迟疑和陌生感依旧存在:「师哥,你......没事吧?我感觉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许砚避开她的目光,撑着柜台站起来:「先别说这些。那东西......」他看向地上那枚已经烧毁变形的U盘残骸,「它不是要传数据回去!它是要……」
啪!
U盘发出一声脆响,一道细密的裂纹出现在金属外壳上,缕缕青烟冒出,内部结构正在急速烧毁。
许砚这才清楚,自己的老相机攻击自己和陈知微是一种被严重挑衅和污染后的极致愤怒与「排异反应」。
相机是所有记忆和魂魄的「锚点」与「囚笼」。
而这个外来的丶充满恶意的人造物,竟试图用最污秽的「伪记忆」和「数据执念」污染并炸毁它的领域?
对于相机而言,此刻手持U盘丶并将它带来的许砚,以及站在这片污染范围内的陈知微,都不再是「看守者」,而是成了污染源的一部分。
它的快门按钮,自己缓缓地丶坚定地……压了下去。
这不是吞噬,而是一次无差别的丶彻底的「净化」!
U盘的自毁并非结束。
它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其产生的涟漪正在扩散,唤醒其他沉睡在档案柜中的丶被「中心」标记和催化过的恐怖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