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燃起,南宫安歌取来剑胚,一锤一锤地敲打起来。
初时凭着一股冲劲,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以他中天境的修为,体力自不在话下。
但连续锤炼数日,不断重复简单的动作,渐觉枯燥乏味。
炉火不能熄灭,山谷中唯他一人,每夜不敢熟睡,还需惦记炉火。
如此简单之事,难道也无法坚持?
莫非这一路走得太顺……
确实,他这一路虽经波折,终究有惊无险。
除了被幽冥殿困于地牢时感到无力回天,却恰得雪千寻相救。
雪千寻……
一念至此,他的心陡然一紧,不由咬紧牙关,涌起一股力量,将萌生的退意压下,继续一锤一锤地敲打起来。
不知不觉半月有余,经历了最初的困乏、枯燥与单调,他渐渐习惯了这种节奏。
每一次敲打变得娴熟,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每日有庄中弟子送来饭菜,顺便察看他的进度回报庄主。赢伯益却再未现身。
某日下午,南宫安歌歇息片刻,用完送来的饭菜。
忽然间,山谷阴暗下来,四周草木剧烈摇曳,阵阵狂风竟吹至谷底,炉火在风中跳跃不定。
看天色,似乎要下雨了。
南宫安歌心道不妙,雨水若至,炉火必灭。
他试图将炼炉搬至草庐内避雨,稍一用力,才发现炼铁炉竟生根在地面,纹丝不动。
这......
不及细想,哗啦啦的雨点已然落下。
南宫安歌急中生智,取来草庐中的蓑衣想要遮在火炉上。
奈何蓑衣不堪风力,不久便被吹飞。草庐中再无合适的遮雨之物。
眼见雨水四溅即将浇灭炉火,南宫安歌只得运起真气,在火炉上方形成一道气障阻挡雨水。
如此撑到傍晚,雨终于停了。
南宫安歌长舒一口气,只觉心力交瘁,浑身早已湿透。
耽搁了整个下午,南宫安歌继续锤炼起来,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接下来的日子越发艰难。阵雨不时袭来,天气怎会如此反常?
如此耽搁,三个月恐怕难以完成铸剑。
南宫安歌颇感无奈。不过是铸剑而已,为何也这般艰难?
炼铁炉生根在地,分明是不给遮风挡雨的机会。
面对不可控的天气,如何在三个月内完成铸剑?
铸剑不难,难的是铸剑人的心!
他细一思量,既然能以气避雨,为何不能在雨中炼剑?
又一场暴雨袭来。
南宫安歌脱去上衣,赤着上身,气浪在身前形成屏障护住炉火,手中锤炼却未停歇。
任凭风吹雨打,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道炉火与眼前的炼铁。
一锤,两锤,三锤......
无数锤!
渐渐地,南宫安歌将身心完全投入锤炼之中。
火花与雨水交织,山谷里只剩下风雨声与锤炼声。
每一锤落下,南宫安歌都觉得过往越来越远,心神完全专注于锤炼,甚至忘记了赢伯益的所有要求。
三个月炉火不灭,剑入地阶,重要吗?
固然重要,但眼下的每一锤更重要。此刻的南宫安歌只是一位普通铸剑师,修为已不那么重要。
原本包裹着南宫安歌与炉火的气浪忽然起了变化。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微小而凝实的气晕,却并非南宫安歌真气所化。
当它凝现时,周围纷飞的雨水犹如碰触到坚硬的屏障,或四散飞溅,或顺势滑落。
南宫安歌已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巍然不动,任凭雨水肆虐。
一锤,两锤,三锤......
无数锤!
渐渐地,南宫安歌脑海中,捶打声盖过了风雨声......
不知何时,狂风已息,雨声已止,山谷里只剩下规律的敲打声......
直到通红的剑胚浸入水中,“呲呲“的冷却声响起,精钢之色透着微光呈现眼前,他才从忘我之中苏醒。
心无旁骛,外界的一切干扰,又怎能阻挡心中专注的意念?
清晨前来送饭的问剑山庄弟子,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风波谷,庄内也没有多少人能在此开炉铸剑。
眼前这少年,不过初窥门径的外人,却似早已铸剑千万次。
莫非经过百年,又将诞生一位铸剑问道的天才?
南宫安歌抹去脸上雨水,露出久违的会心笑意。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一柄锐利长剑已初具雏形。
南宫安歌凝视手中长剑,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再打磨些时日,此剑就能铸成。
入夜,正在继续打磨宝剑的南宫安歌,忽感一阵刺痛传遍全身……
又来了!
每年一次的花瓣凋零。
每年一次的无声警示!
还剩四年时间!
遥远的昆仑山深处,一位白发女子也紧紧捂住胸口,冷汗淋漓!
从她眼中,有无声的泪水滑落,悲切之情不忍直视!
逍遥子无奈望天,热泪盈眶:
为何这么多规则需要遵循?!
等……
只能等……
风波谷??
南宫安歌暗想:时间充裕,铸成一柄地阶宝剑似乎也没那么难!
但……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啊!!!
就在宝剑即将成型之际,他终是下了决心,将炉中通红的宝剑捶打后放入冷泉淬火。
只听一声脆响,长剑应声碎裂!
他望着眼前断剑,怔怔出神。
一个多月的辛苦付诸东流。
“没有赢家血脉,能在三个月内铸成地阶宝剑已属不易。
未料你还贪心不足。
想铸造天阶宝剑谈何容易?”
一道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南宫安歌展开神识四处查探,却寻不到说话的老者身在何处。
“能让伯益带到‘风波谷’铸剑的外人......
想来你与赢家渊源不浅。
说说看……
你是他看中的外姓弟子,还是他未过门的外孙女婿?”
南宫安歌哭笑不得:“前辈说笑了。我与庄主外孙女只是挚友,来此只为修炼心境。”
“哦?只是挚友?伯益何时变得如此大方?
‘风波谷’可非什么人都能来,即或族内子弟也要千挑万选,才有资格在此修炼......”
南宫安歌方才明白:赢伯益带他来“风波谷”,已是将他视同族人。
他心中感激不已,后悔自己急功近利,把事情搞砸了。
“愣着做什么?时间可不多了!”
南宫安歌恍然醒悟。
错了就错了,重头再来便是。
是继续铸造地阶宝剑,还是再试天阶?
铸造天阶宝剑似乎太难......
宝剑断裂的刹那,对他的心境终究产生了影响。
犹豫片刻,他心中还是不服。
他喃喃自语:“总该试试,若不行再抓紧铸造地阶宝剑。”
他又取来剑胚开始煅烧捶打。
此刻他的心境比初时强了许多,外界干扰不复存在。
风声、虫鸣鸟叫声都已消失,唯有捶打声在脑海中回响。
淬火入冷泉……
热气冷气交织,升起一团迷雾。
忽然间,他听到了父母的声音,两道虚影在眼前浮现。
父母含笑望着他:“安歌长大了,怎么还不来看我们?”
他心中一颤,只听一声脆响,剑胚再次断裂......
南宫安歌猛然惊醒,知道这是幻觉,坚定自语:
“我知前路还长,只是走得急了些。父亲、母亲,你们等着我,我定会找到你们。”
父母满意地点头,缓缓消散......
那团冷热交织的雾气也随之散去。
他重新取来剑胚淬炼。
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情绪释放出来,他眼中闪烁着更加坚定的光芒。
每一锤都蕴含着浑厚的力量,剑身在捶打下越发密实......
淬火入冷泉。
热气冷气再次交织,又升起一团迷雾。
古丽米娜忽然现身:“你怎么还不回来看我?”
接着雪千寻也走了出来:“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最好永不相见......”
又是一声脆响,剑胚再次断裂!
如此反复多次,地上已散落十余柄断剑。
南宫安歌一声大吼,终于停了下来。
“为什么?”他望着满地残剑,满面愁容......
“原来是为情所困......
哈哈哈......
终究年少啊!”
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南宫安歌寻不到说话的老者,心中怒气迸发,一道气浪向四周席卷而去......
但这道气浪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屏障,不过扩散数丈,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若是人人都因心中不快便肆意发泄,这风波谷早就被夷为了平地。
连直面内心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修炼心境?
难与不难,全在一念之间。
铸剑即是铸心,凡事过犹不及!
道理如此浅显,难道还要他人来教吗?”
这番话如惊雷贯耳,他猛然忆起赢伯益的教诲:
“心境抵达何等境界,方能铸造何等境界的剑。原来症结在我自己。”
他盘膝静坐,闭目凝神,努力平复纷乱的思绪。
潭水本无波,风过自然静,
既知因风起,何须扰凡心!
动静一如,性天朗彻,止水即活水……
(心境第二层“止水之境”,第三重:湛。)
夕阳西沉,皓月东升。
南宫安歌从未如此沉静过。
回想这一路,凭借百花谷的天材地宝所蓄能量不断突破,更多是在感悟中成长,却少了真正的磨砺。
当年面对高出两个境界的阿姆雷,为护叶老师与叶孤辰而拼死相救;
在林家为护外祖父,不知天高地厚硬接紫衣女子一击;
可现在,竟连直面幽冥殿的决心都弱了几分。
这仅仅是境界的不足吗?
原来自己可以为身边人不顾生死,守护自身反而少了勇气。
自己都护不周全,又如何保护他人?
天空中飘起蒙蒙细雨,炉火在雨幕中渐趋微弱,几近熄灭。
南宫安歌却浑然未觉,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雪千寻又为何不辞而别?不正是为了护自己周全吗?
当自己无力自保,反要在意之人舍身相救时,那才是最无力的时刻。
内心的傲气、勇气与决心在那一刻已然崩塌,只是自己始终不愿正视罢了。
这些时日的沮丧颓唐,根源正在于此。
(凝之如冰,澄之如镜,湛之如空??能止之水,毕竟是谁?)
随着沉思渐深,一道微光再度在南宫安歌周身流转。
此刻他将内心诸多未曾梳理的情绪一一摊开审视,心境渐渐明朗起来。
路要一步一步走,事要一件一件做。
唯有固守本心,勤修不辍,才是根本。其他诸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终会水到渠成。
就在炉火即将熄灭的刹那,南宫安歌周身的光晕骤然汇聚,激射而出。
炉火重新燃起,跃动的火苗映亮他沉思的面庞。
南宫安歌猛然睁眼,眸中神采奕奕,似有所悟。
他腾身而起落在炉前,伸手一招,一柄新的剑胚飞入炉中。
“再来!”
淬火入冷泉。
冷热交织的雾气不再幻化任何身影,剑胚完好无损。
还未及露出惊喜之色……
天空中突然雷声轰鸣,道道闪电划破夜空,一场雷阵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