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黑沙前夜(第1/2页)
展鹏飞与王清远二人沿官道一路南下,天色渐沉,远处一座城池的轮廓于暮霭之中隐约浮现。
待得再近些,只见那城楼高耸,如卧凤舒翼,城门上悬一块巨匾,墨字遒劲“凤栖郡”三字在晚风中随灯影忽明忽暗。
城楼檐角悬着成串红灯,灯火映着城墙,远远望去,宛若霞光流淌。
临近城门,城外行人络绎不绝,多是衣着讲究的商贾与公子,车马辐辏,一片繁华热闹景象。
王清远忽然侧过头打量展鹏飞,眼里泛起一丝坏笑:“展大哥,你行走江湖至今,可曾有过心仪的姑娘?”
他故意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莫不是,到现在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罢?”
展鹏飞一愣。
草原儿女直来直去,虽也谈笑风月,却极少如王清远这般肆意调侃。
他只觉耳根一热,轻咳一声,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王清远见他神情窘迫,顿觉好笑,心中又莫名生出一丝欣喜,笑着摆了摆手:“跟你打趣罢了。”
他抬眼望向城门内灯火辉映之处,话锋一转:“展大哥可知,这凤栖郡自古便有‘凤凰栖枝,地蕴灵秀’之说?此地山水相宜,民风柔婉,尤以女儿家最得天地灵气。传说京城中不少王公贵戚、世家公子,若要择妻纳妾,往往先遣人来此寻访佳偶。”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当今圣人最宠爱的浣妃娘娘,原便是出自凤栖郡林府。”
展鹏飞听罢,只是略略颔首,并未多言。对他而言,身世之谜远比儿女情长重要得多。
二人策马进城。
与洛水郡的清冷夜晚气象不同,凤栖郡的夜,是一种往外溢的热闹与甜腻。
长街两旁灯火通明,绫罗绸缎铺、珠宝首饰行、胭脂水粉店比比皆是,门脸装饰精致,招牌匾额在灯下光彩夺目。人群熙攘,香风扑鼻。
最惹眼的,是街上往来不绝的女子。
果然如传闻所言,凤栖郡女子多生得明眸皓齿,肌肤若雪,举止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娇俏与矜持。
有人三五成群,携手漫步于街市,低声笑语。
有人立在铺前与掌柜议价,眉目含情。
也有人倚在花灯摊旁,对一盏精巧彩灯细细摩挲,耳畔珠环相击,铃佩轻响。
再往前行,便见到几处朱栏画栋、飞檐翘角的高楼,楼前挂着串串彩灯,纱幔低垂,灯影摇曳。
楼门口倚着几位衣饰华艳的女子,衣衫虽不算暴露,但衣料轻薄,勾勒出姣好身段,其中有的云鬓半挽,有的略露香肩。她们或抿唇浅笑,或仰首娇嗔,手中团扇、罗帕轻摇,柔声唤道:
“这位爷里边请,今日新到好曲儿,不听可要后悔了呢……”
“公子请歇歇脚,楼中小酌解乏,曲艺清雅,保管公子流连忘返……”
声音虽软,却透着几分老练。
展鹏飞自幼长于塞外草原,虽在苍狼堡和雁门驿见过胡商聚市、驼铃夜宿,却从未亲眼见过这般灯红酒绿的风月之地。
他只觉脸上一阵发烫,视线不知往何处安放,便索性收束心神,目不斜视地略微加快了几步。
王清远看在眼里,心里越发觉得好笑,伸手在他臂上悄悄轻掐了一把,压低声音道:“怎么,展大哥,凤栖郡的夜色看得你眼都直了?可是动了念头,想进去‘开开眼界’?”
他尾音微挑,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揶揄:“若真有此意,小弟倒也不是不能给你带个路。”
“不、不是。”
展鹏飞连忙摇头,许是刚才被掐之处还微微作痛,倒让他清醒了几分,指了指楼前那些轻裳薄衫的女子,语气坦然,却满是真实疑惑:“这地方看着并不贫瘠,这些姑娘却穿得如此单薄,是家境艰难,买不起更多布料么?”
王清远怔了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侧过脸去,生怕笑得太过失礼,只好强行压下嘴角的笑意,低声道:“展大哥,你这一问,倒真是天下少有。她们这般打扮,是为了引人入楼,而不是因为买不起衣服。”
他见展鹏飞仍是一脸认真,也不再多作玩笑,道:“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二人顺着主街往里走了小半个时辰,在一处热闹却不显俗气的街口停下。
只见前方一座酒楼依河而立,三层高楼,飞檐如展翼,雕梁画栋,气势虽不张扬,却透出几分雅致。
门额上悬着一块墨底金字匾额“梧桐苑”。
王清远仰头看了一眼,微笑道:“凤凰非梧桐不栖,此处名为梧桐苑,倒也与凤栖郡颇为相称。就选这家吧。”
他们牵马上前,店小二眼尖,忙迎出来:“两位爷是打尖还是住店?今日正好腾出几间干净上房。”
有了上次同宿一房的经历,这回王清远刚要开口说“要两间”,展鹏飞却已先他一步,对掌柜拱手道:“劳烦准备一间上房,再备些热水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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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远微微一愣,侧目打量展鹏飞,心中不免一跳:“难道……是识破我的女儿身了?念及此处,他莫名有几分脸热,旋即暗暗嗤笑自己多心。他这个呆子,哪里会想得这般细?只怕不过只图省事罢了。”
二人稍作梳洗换装后,王清远非拉着展鹏飞出去体验一番风月之地的美景。
“展大哥,”他搂着展鹏飞肩膀,笑意盎然,“此来凤栖郡,若只是吃顿饭睡一觉便匆匆离开,岂不辜负了这满城的美女?”
展鹏飞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牵头。
……
镜头一转,江原府温波郡,东南海滨。
距海岸三十里的一处荒僻山坳间,一座年久失修的山神庙孤零零地立在乱石与杂草之间。庙顶残瓦缺漏,墙壁斑驳龟裂,唯有庙前的一对石狮还勉强能看出往日雕工的精细。
此刻,破败的庙宇中却燃起了数堆篝火,火光跳跃,将几十上百张被海风吹得黝黑的面孔映得明暗不定。众人衣衫虽破旧,却都持刃或棒,眼神坚毅。
在那已半倾斜的山神像下,一人斜靠在一块粗糙蒲团之上。
此人衣衫素朴,甚至还打着几处补丁,但眉目之间却自有一股安然自若、沉稳如山的气度。无论周围多么嘈杂,只要他不言,便似有一股无形的气场,让原本躁动的众人都安静下来。
正是乞行帮帮主,孟箫剑。
当日他在洛水郡见到帮中求救烟花升空,心知事态紧急,来不及与展鹏飞告别,便匆匆离去,辗转各地参与抗倭行动。
此时,一名乞丐打扮的弟子单膝跪地,拱手禀报道:“帮主,据海鲨帮兄弟连日探查所得,已得确切消息:明夜子时前后,将有约六艘倭贼大船,企图在东南五十里外的黑沙湾秘密登陆。”
话音刚落,一旁立着的一名大汉已抢先出声。
只见那汉子虬髯如戟,肩宽背阔,身形如铁塔般巍峨,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逼人的精铁三叉。
他抱拳沉声道:“孟帮主,我海鲨帮弟兄靠海吃饭,一直以护送商船、驱逐海盗为业。这些年倭奴多次侵犯,劫我中原商贾,杀我沿海百姓,官兵却往往置之不理。只让我们这些江湖人士自行解决!”
他目光掠过一众乞丐,语气郑重,带着一丝感激:“幸得贵帮仗义出手,多次相助,我海鲨帮上下铭感于心。只是……此次倭贼势大,只怕将是一场苦战。”
孟箫剑还未开口,他身侧一位须发花白、腰间挂着七只布袋的老丐已“嘿嘿”笑出声来。
那老丐身旁斜倚着一柄九环大刀,刀身虽旧,却被擦拭得锃亮。他仰头灌了一口酒葫芦,酒气喷薄:“沈帮主放心!咱乞行帮旁的没有,就是兄弟多,骨头还硬得很!倭奴再多,不过是多砍几刀的事。”
此人正是乞行帮七袋长老,王不二。
海鲨帮帮主沈彪闻言,脸上的阴霾稍退几分,再拱手道:“我海鲨帮弟兄约百余人,已尽数集结于此,愿听孟帮主调遣。”
孟箫剑看着庙中聚集的众人,眉头紧蹙,心中盘算。
此时他手下的帮众,常驻于此者约百余人,近日闻讯赶来支援的零散弟兄,又陆续到齐,总数不过三百出头。反观倭寇,每艘大船按常理至少可载三五百人,六艘船合计,怕是远超两千之数。更何况这些倭人刀术狠辣,身强体壮,一旦在黑沙湾成功登陆,必然直扑村镇,后果不堪设想。
他眉心紧锁,微微叹息。
站在另一侧的七袋长老丁典庆早已看出他的担忧,拈须笑道:“帮主,倭患之难除,根子在官家懈怠不振,乃是旧话。只是……”
他略一思忖,接着说道:“老夫近日听闻,江原府新调来一位驻防将军,名叫祁继发,传言此人出身行伍,自少年便随军征战,性情刚直,颇有报国之志。若能得他出兵相助,陆上、海上里应外合,倭寇之患,未必不可破。”
孟箫剑眼中精光一闪:“哦?还有此事?”
他当机立断,抱拳道:“如此一来,再好不过。丁长老,烦你跑这一趟。你代我前往军营面见祁将军,明言倭寇黑沙湾登陆之事,陈说利害。若他真是一心忧国之人,断不会坐视不理。务必请他率兵出海,与我等前后夹击。”
丁典庆朗声应道:“属下遵命!”
话音未落,身形已如大鸟般自庙门掠出,消失在愈发浓重的夜色里。
山风呼啸,火光摇曳,孟箫剑目送许久,方才收回视线。
他心道:“若能请得此人出兵,此战大有胜算。若官军不帮这个忙,便只能凭我乞行帮与海鲨帮这些弟兄背水一战了。”
他抬头看向昏暗庙顶,喃喃道:“但愿老天,保我中原沿海百姓一方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