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上无恙,臣妾便告退了……”
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想要离开,永淳帝心头一急,突然伸出瘦削无力的手臂,拉住了她的衣袖。
“皇后,朕知道你心中有怨,朕当初不该罚咏儿,如果不是朕一味任性,咏儿便不会……”
说到这儿,永淳帝急促地重咳了几声,“可朕当初如果知道咏儿会因为受罚感染寒症,朕……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张皇后怔在了原地。
这么多年萦绕在她心头的怨恨愤懑,直到进入坟墓也永远无法化解的伤痛,原来以为他从来不肯正视的问题,竟然在他病重的时候,首次良心发现,给了她和咏儿迟来的歉意。
可她不想原谅他。
“皇上何出此言?您身为一国之君,又是咏儿的父皇,这样做何错之有?”张皇后的脸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臣妾……只怪咏儿命薄罢了。”
永淳帝平复了喘息,抬起一双不再明亮的双眼,望着张皇后瘦弱纤细的背影。W?a?n?g?阯?f?a?B?u?y?e?i?f?μ?w?ε?n??????Ⅱ?⑤?.??????
“当初太傅提出田税新政,朕觉得阻力太大,难以推行,”永淳帝回忆起十三年前的往事,枯瘦的脸庞带着悔意,“咏儿那时才不过十的年纪,听信周太傅的话,要朕多加考虑,朕觉得他不懂事,才一气之下,让他在殿内跪了一晚反省自己……”
张皇后缓缓转过身来,方才波澜未动的眼眸盈满了泪水。
“咏儿自此身染重寒,久治未愈……”张皇后无声抿紧了唇,向床榻前行了一步,质问道,“皇上可曾后悔过?”
“朕何尝没有后悔?”永淳帝的唇抖了抖,想要掀开锦被下榻,但只甫一动作便觉得头晕眼花,只好又重新躺靠在床头,重重喘息一阵,道,“现在朕想来,若是当初采纳周太傅的改革之策,待咏儿继任大统后实行新政,大周何至于连增田税?如今……”
“如今太子监国,田税已经提至五成,百姓不堪重负,流民四起,匪寇横行……就连北境与西番的一场苦战,朝廷都没能拨出粮饷,还是裴境安自己筹集的粮食辎重,朕,当真是惭愧……”
他登基这么多年,喜好奢侈,沉迷于虞贵妃的寝殿,如今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反倒开始追思己过,忧国忧民了。
张皇后冷笑了一声,“皇上,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臣妾不该妄议国事,但太子这样做,应当是无奈之举……”
永淳帝揉了揉眉心,嗓音干哑地打断了她的话:“皇后,朕现在重病未愈,不能处理国事,但国库充盈之后的粮食和官银,流到哪里去了……”
话未说完,他的胸膛突然剧烈起伏了一会儿,又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重咳传来。
张皇后不由得一惊。
这症状,和咏儿早亡之前的病症,简直一模一样。
看着永淳帝重咳之后在艰难地喘息,张皇后动了动唇,突然道:“皇上,你在服什么药?”
“太医给朕开的方子……”永淳帝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半靠回床榻上,虚弱道,“皇后,你坐下,陪朕说说话……”
张皇后却举步向外走了出去。
方才永淳帝的表现让她不由得想起一件事,当初咏儿因为受罚染了寒症,服用过太医开的汤药后,久久未见好转,病情却愈发严重。
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那药有问题,甚至她经常在坤怡殿中侍弄草药,也是为了一味味去还原方子中的药草,自己熬煮品尝,看看到底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但没有发现一丝端倪。
她走到外面,吩咐外头服侍的宫人:“去把太医院开的方子拿过来,还有,皇上的用药也端来,本宫要亲自服侍皇上进药。”
方子和汤药不一会儿便被呈了过来。
张皇后看过方子,眉头微微一簇——这方子和当初咏儿用的方子一样,她记得一清二楚,绝不会有错。
目光移向玉白瓷盏中的黑褐色药汁,张皇后挥退宫人后,用玉勺搅拌几下,蹙着眉头吞下去一勺。
看到她把一碗汤药快要饮尽,永淳帝迷惑不已,问:“皇后,你在做什么?那是朕的药,苦口得很……”
“并非完全苦口,竟然有回甘,”张皇后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卧榻前,把碗底的一点残渣呈给永淳帝看,“皇上,这个方子熬煮的汤药,不应该是这个味道。”
永淳帝怔了下,下意识道:“你是说这药有问题……有人要害朕?”
张皇后愣了一会儿,恍然明白过来,眼眸中突然涌出泪来,哽咽道:“臣妾知道了……”
永淳帝看她突然状若疯癫地悲痛落泪,又不断拿衣袖拭去脸上滚滚落下的泪珠,急道:“皇后,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朕……”
张皇后悲泣了一阵儿,激动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眼角一片猩红,张皇后缓缓开口,语调依然哽咽不止:“皇上,如今看来,是臣妾误会你了。咏儿当初……用的方子和你的一模一样。这里面的一味浅草被换成了甘草,它们模样相似,极难分辨,只有味道略微不同,甘草用在这个方子中,不但没有止咳的功效,反而会让人浑身乏力,日渐虚弱,重咳不止……皇上要当做一无所知,每日的药要假装服用……”
恍若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惊天的巨雷,永淳帝怔住良久,脸上都是震惊之色。
“可是……是谁要这样做?”
张皇后没有回答,她以袖掩面,依然轻啜不止。
是了,这药方是太子吩咐太医开的,每次他来请安后,还会详细过问父皇的用药如何。
他初始还觉得他纯诚孝顺,体贴周到,没成想,用心竟然险恶至此!
难道他已经这么迫不及待要登上皇位了吗?
永淳帝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待平复了复杂难言的心绪后,低声道:“皇后,京都四卫皆有太子调度,朕病体未愈,久居殿中,身边竟然无一个可用之人……”
殿外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慢慢向殿内走来。
永淳帝沉重地叹了口气,道:“皇后,是太子来了,你先回去吧。”
萧暮言举步走近殿内,目光落在张皇后的脸上。
眼角的泪痕遮掩不住,张皇后冷冷地转过头去,没有看他。
萧暮言拧了拧长眉,向前一步,温声道:“见过母后,母后可是有什么伤心之事,怎么看上去,心情并不好?”
张皇后嫌恶地皱了皱眉,尽量放缓情绪,道:“并没什么事,只是来看一眼你父皇,现在看过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张皇后表情冷漠地越过他身旁,走向殿外。
萧暮言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药碗的碗底——看来父皇已经按时服过药了。
他缓缓勾唇笑了笑,道:“父皇今日可觉得身体好些了?”
永淳帝有气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