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熙刚刚踏上楼顶宽阔的平台，还没来得及定神，步辇里走出的皇帝陈骁就满面春风地看了过来，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从未存在。
他声音洪亮又带着刻意的熟稔，指着祁云熙，转向身边几位重臣：“瞧瞧，这便是朕时常提起的祁云熙祁姑娘！来福商会的主家。北疆能归心大离，此女居功至伟！”
陈骁的语气充满了赞许，甚至透着点与有荣焉的味道。
祁云熙心里清如明镜，归心大离？
那分明是她用计逼得北疆不得不依附，离真正收复还远着呢。
不过此刻她只能顺着皇帝的话茬，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转向皇帝身旁那位当朝丞相宋墨守身上。
“久仰丞相大名，”祁云熙微微欠身行礼，“民女拜见丞相。”
宋墨守那张总是带着温吞笑意的脸上，笑容又深了几分，眼睛都眯了起来：“不敢当不敢当！祁小姐才是久仰大名！皇城里关于你的传闻啊，那是多如牛毛，老夫耳朵都听出茧子喽！”
他语气熟络得仿佛邻居家的长辈，“说起来，老夫的小女和祁小姐还曾是同一书院的学子呢，缘分不浅，不必如此拘礼。”
宋墨守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举了对方，又不动声色地点了一层关系。
然而祁云熙的笑意却淡了一瞬。
不提便罢，提起来祁云熙胸中便有一股冷气上涌。刚开学就撺掇人来冒领曲辕犁的功名，还贼喊捉贼的倒打一耙，桩桩件件她可都记着。
若非宋墨守是百官之首，此刻在皇帝跟前她不敢造次，祁云熙几乎要当场冷笑出声。
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掠过的一丝寒光，声音平淡地打了句哈哈敷衍过去：“丞相谬赞了，不敢高攀相府千金。”
姿态放得很低，但那份疏离感已经悄然升起。
从这赏花楼的顶层望下去，整个布置一览无余。
与以往赏花会不同，广场核心区域没有设置繁琐的案几坐席。
靠边倒是有两条特别长的竹桌拼在一起，上面满满当当摆着各式精巧点心，新鲜瓜果和美酒佳肴。
一群侍女侍立一旁，官员则三三两两地围着长桌走动，自己动手挑选取用。
陈骁也兴致勃勃地望下去，新奇地咦了一声：“众卿快看，这弄的这叫..自助餐？颇有趣味，省去了许多拘束。”
这形式确实新鲜，连见多识广的丞相也点了点头。可是非分餐而食还是有些不太卫生。
皇帝回过头，对着祁云熙毫不吝啬地夸道：“此届赏花会，处处见巧思，弄得好！”
祁云熙刚想谦逊两句回应，一个字还没出口。
“啊！”
“快跑！”
一声凄厉的尖叫混着杯盘碎裂的哗啦声，猛地从楼下的赏花广场炸开。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奔跑的杂乱脚步声，瞬间压过了丝竹乐声。
更让楼顶众人心头发紧的，是那夹杂在喧嚣中，清晰无比、刺耳又冰冷的金属撞击声。
刚才还其乐融融的赏花广场，顷刻间乱成了一锅滚开的粥！
宋墨守几乎是第一时间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骤变，一步就抢到了凭栏前向下疾视，声音带着极力压制的惊怒：“陛下！有刺客！下面打起来了！”他声音都变调了。
陈骁也缓缓站起身，走到栏杆边，脸上却不见多少慌乱，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平静的阴沉。
他低头俯视着楼下那一片混乱，官员们像受惊的羊群般狼狈逃窜，侍卫们深色的服饰在慌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正仓促地与一群不知从池水中冒出来的人们激斗在一处。
鲜血已经溅洒在地面，触目惊心的是几道蜿蜒的血迹，正顺着地势，缓缓流向紧邻的池潭。
那一汪原本绿意沉沉的池水，边缘正被刺眼的猩红一点点洇染晕开，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狰狞的色彩。
“哦？”陈骁发出一声近乎轻描淡写的疑问，尾音拖得略长，“谁人有这般泼天的胆子？”
宋墨守急得额头冒汗，几乎是吼出来的：“护驾！苏将军何在？！苏岂扬今日可曾到场？！”
他目光急切地在混乱的广场上搜寻，盼着那根定海神针出现。
皇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随意地挥了挥衣袖：“赏花会，风雅之地嘛。他一粗鄙武夫，来此作甚？无端惊扰了花花草草。”
轻飘飘一句话，彻底浇灭了宋墨守的希望。
苏岂扬根本没来。
护卫皇帝的禁军还在楼下远处拱卫外围。此刻这高台之上只有零星几个文臣和太监宫女，而楼下负责整个赏花会防卫的，除了那群仓促应战数量不明的普通侍卫外，就只剩一个没有功力的虚弱王爷！
他那点儿侍卫，恐怕连自保都难。
那一刹那，他仿佛好像明白了陈骁的寓意。
“来人！把手楼口！任何人不能登上来！”宋墨守几乎是嘶吼着下令，猛地回头盯向楼顶的楼梯入口处，在楼中镇守的侍卫们纷纷按照丞相的命令去做了，“所有武将，速去堵住楼梯口！绝不能让贼人摸上来！”
这是他当下唯一能想到的自保之策。
他这声令下，空气却骤然凝固。
身边那几位身居高位的文臣阁老面面相觑，有的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茫然和恐惧。
武将？
这赏花楼顶上哪来的武将？
今日这局，本就刻意避开了武人！
“无人！丞相，今日受邀上楼的，全是文官啊！”一个侍郎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提醒。
祁云熙此刻也早已扑到了栏杆边上，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广场那边一片混乱，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她爹祁讼还在下面那个孤立的小亭子里。
那亭子位置离暴乱点不远不近，但四周都是水，根本无处可逃。
还有那个隐在阴影里的蓝色身影陈云起，他所在的位置更是必死之地。
“我去！我下去！”祁云熙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转身就欲往楼梯口冲。
“我是武将！我能打！”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只想立刻冲下楼保护父亲。
“噗！”一个忍俊不禁的嗤笑在身后响起，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玩味的讽刺。
陈骁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就拦在了她面前。他垂眼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轻佻又揶揄意味十足的笑容，慢悠悠地开口：“你？”
他像看什么有趣的玩意儿，陈骁噗嗤一声笑出来声。
他就像一个看着好戏的观众一样，将祁云熙拦住“你是个什么武将，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罢了，在这好好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