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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此榜,由奴婢揭了

    裴诚已在前厅等候,身姿随意,却带着一种旁人看不透的从容。

    他指尖捏着一张告示,仿佛玩笑似的晃了晃。

    裴衍进门,目光一扫便认出那是什么——

    招募盆景高手的告示。

    他眉头微挑,语气带刺:“六弟,这是揭了告示,准备亲自上榜了?”

    “王弟若真有那造化,”裴诚浅笑,“何止揭榜,恐怕连太后的寿宴都能包圆了。”

    他笑得温和,话却不软,像把钝钝的刀。

    裴衍被噎了一下,但面上不显:“那你来此又是为何?”

    “王弟当初承诺要助四哥一臂之力,自然不能只说不做。”裴诚语气平稳,“如今侧王妃无能,陈伯无力,告示贴出去数日仍无人应榜,王弟怎能坐视四哥束手无策?”

    裴衍心头一紧,却冷声道:“你若有良策,不妨直言。”

    “良策当然有。”裴诚轻轻晃了晃那张告示,像抚玩某种秘密,“只是四哥,你何必捧着金饭碗要饭?”

    “金饭碗?”裴衍眉头皱紧,“你指谁?”

    “就是你们府里新来的奴婢——乐阑珊呀。”

    裴衍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她?”他冷笑一声,“那个死脾气丫头?她还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高门贵女呢。”

    “正因为她是高门贵女,”裴诚温声补刀,“才有旁人学不来的气度。何况——护国公府向来是盆景世家。”

    裴衍喉结动了动。

    他当然知道。

    甚至,比旁人更清楚。

    他亲眼看过她年少时随祖母修枝点苔,那样的清雅与专注,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可他不能承认。

    裴诚看穿他的犹豫,继续道:“四哥,难不成你怕她不肯?”

    一句话,让裴衍心中最软的那处被戳得生疼。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摆手:“周叔,把人叫来。”

    周叔领命离去。

    空气在两王之间冷凝。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

    乐阑珊一踏入前厅,便看见裴诚。

    那一瞬,她的瞳孔轻轻一缩,却很快恢复如静水。

    她没看裴衍,只淡淡行礼:

    “奴婢参见王爷。”

    裴誊看着她的神情——冷、淡、疏离,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心口不知为何,骤然一紧。

    裴诚看着她,像看一件无价之宝,又像看一枚危险棋子,目光带着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温度。

    “乐姑娘,”他轻声,语调几乎亲切,“四哥命你接下太后生辰盆景之责,你可愿意?”

    对于裴诚,她没有多少好感,甚至心怀恨意,那可是亲自带人查抄了护国公府的人。

    “不愿意。”

    乐阑珊回答得干脆、毫不犹豫。

    周叔被这语气吓得一哆嗦:“乐姑娘!这可是王爷的吩咐。”

    “我一个罪奴,干惯了粗活。”乐阑珊声音平稳,“这等高雅之事,不敢染指。”

    她的语气太坦然,坦然到挑衅。

    裴衍胸口像被敲了一记。

    ——她宁可端倒恭桶,也不愿接他一句话?

    裴诚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乐姑娘这是……怕?”

    “怕?”乐阑珊抬眼,目光冷得像刀,“瑞王觉得奴婢像个怕事的人?”

    “当然不像。”裴诚微微前倾,“只不过——三年过去,连揭榜的勇气都没了?看来传说中的京城第一贵女,也不过如此。”

    乐阑珊的呼吸一顿。

    他这不是挑衅,是故意逼她。

    是拿她的过去、她的骄傲当刀。

    最狠的是——

    刀是她自己递过去的。

    裴诚突然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让她一个人听见:

    “你确定,要在平王府,一辈子做最低等的奴仆?”

    这一刻——

    乐阑珊真正被他说中了心底的痛处。

    她要自由。

    她要翻身。

    她要为护国公府讨回公道。

    而太后,就是唯一能给她机会的人。

    她抬眼,眸光一瞬间锋利如霜。

    裴诚感受到那道锐意,唇角轻轻一挑。

    “太后与护国公夫人曾是金兰之交。”裴诚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刀,“若是你揭榜,太后见了你,会不会想起些什么呢?”

    像是雷光划破她的脑海。

    祖母牵着她的小手、太后慈爱地摩挲她的发顶的画面,一下滑入脑海。

    她指尖微颤。

    裴衍看出来了。

    “阑珊,你在想什么?”他的语气不自觉沉了。

    她没有回答。

    而是忽然向前一步,从裴诚手里接过那张告示。

    然后——

    转身走向裴衍。

    她抬起被伤得不轻的手,将告示放到他面前,抬眼。

    “王爷。”

    “奴婢愿意揭榜。”

    一瞬间,整个前厅静得只剩呼吸。

    裴衍怔住了。

    那一眼对视,让他胸口狠狠一震。

    但震的不是喜,而是——

    酸

    怒

    难言的疼

    他声音不自觉冷下去:“为什么?本王让你做你不肯,馨儿给你跪你不肯,可他瑞王说两句话,你就答应了?”

    他的声音像冰碴,带着隐藏不住的酸意。

    乐阑珊淡淡道:

    “因为瑞王提出的是利益。”

    裴衍胸口像被击了一拳。

    ——原来在她心里,他什么都不是。

    ——她连看都不看他,只看利益。

    裴诚笑出声,温柔却危险:“四哥,你听到了吗?这才叫聪明。”

    裴衍猛地回头,目光阴沉如风暴:“六弟,你最好少说话。”

    裴诚只是笑。

    他像是看着两户被他点着的火堆,兴味盎然。

    “既然揭了榜,那就尽力去做吧。”裴衍压着怒气道。

    “王爷——”一个柔弱的声音插入。

    邓馨儿从外殿走了进来,嘴角依旧挂着柔弱的微笑:“可平王府……容不得人信口开河呢。”

    她缓步走来,眼波盈盈,笑意里藏着针:

    “乐姐姐是准备揭了榜,就让王爷替你收拾烂摊子吗?”

    空气瞬间又紧绷起来。

    裴衍皱眉:“你来做什么?”

    “妾身担心王爷被人蒙蔽。”邓馨儿柔声,“毕竟——罪奴的嘴,最会说漂亮话。”

    话音一落,前厅的火药味,瞬间被点燃。

    乐阑珊转过头,眼神淡淡,却刺得人心发麻。

    “侧王妃放心。”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一笑,不屑、讥讽、锋利。

    “奴婢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本事做到。”

    “不像某些人——”

    她停顿,声音轻得像刀从丝上划过,

    “只会跪。”

    邓馨儿脸色霎时发白。

    裴衍心跳猛地一顿。

    裴诚缓缓眯起眼,像是被这份锋芒真正勾起了兴趣。

    而乐阑珊终于抬起下巴。

    三年压在泥里、血里、屈辱里的那一点尊严,此刻悄然复燃。

    她一步一步走到厅中央,将告示郑重放在案上:

    “从今日起,此榜,由奴婢揭了。”

    “也由奴婢——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