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一瞬间变得仿佛被利刃切开。
裴衍怔住了。
那目光,那语气,那姿态——
分明是三年前那个高门贵女重新抬起了头。
那一刻,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被丢进泥、踩进灰、折断傲骨三年的乐阑珊……
她回来了。
不是卑微的奴婢,
不是任人揉搓的罪奴,
而是那个曾让整个京城都为她侧目的天之骄女。
她蹦着火光而立,冷静、凌厉、美得惊心。
裴诚慢悠悠拍了拍掌,笑得像看了一出好戏:“啧,妙。”
他这一声轻笑,像火星落在火药桶上,把场中所有人的神经都点燃了。
裴衍胸腔剧烈起伏,像被什么狠狠戳中了——
他不甘心、恼怒、心痛、震惊,全都堵在喉咙里,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邓馨儿脸色如被雪封,惨白、僵硬,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而乐阑珊低下眼,吐出一口气。
她笑了。
不是明面上的笑,而是藏在心底深处的暗涌——
报复后的痛快、回击后的畅快、压抑太久终于翻身的酣畅。
三年了。
她终于,哪怕只是一点点——
夺回了主动权。
这一点,她都握得死死的,绝不把手放开。
——一步一步。
——往上。
——向前。
绝不再回头。
“不过。”
她展开告示,目光淡得像刀,“条件没谈好,奴婢不会上工。”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像敲在众人骨头上。
“你是在要赏银?”裴衍问,“想要多少?”
“不稀罕赏银。”
乐阑珊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带着三年磨出来的铁意。
“奴婢要身契。太后生辰后,放奴婢出府,还奴婢自由之身。”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
邓馨儿先是心头一喜:好啊,你走了我正求之不得。
但下一瞬,她猛地回神——
自由身?
那不等于……随时能被平王接回身边?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小小的沉默里,乐阑珊冷冷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看透她所有的小心思。
“去哪里谋生,是奴婢自己的事,”
乐阑珊淡淡道,
“实在不行,去青楼卖艺也饿不死。”
邓馨儿被噎得脸色发白,急急抓住裴衍的袖子:“王爷!乐姐姐不知轻重。妾身只是为她考虑啊。若她真去青楼,岂不是打了王爷的脸?”
裴衍怒火上头:“阑珊,你竟如此不要脸面?”
“我的脸?”
乐阑珊冷笑,反击毫不留情,
“早就在你们三年前打烂了,我为何还要在乎一次?”
裴衍被她怼得指尖都在抖:“你……你你——!”
他连续几个字都说不全。
这不是一个罪奴的语气。
这是一把刀,横着架回他脖子上。
“王爷,准还是不准?”
她一抬眸,直直对上他的目光。
裴衍被看得心口狠狠一抽。
那眼里再不是依恋、柔顺或仰望,
而是毫不掩饰的冷淡——
仿佛他不配她看。
裴衍胸口像被什么锤了一记。
他狠狠咬了后槽牙:“好!本王答应你的要求!”
邓馨儿猛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裴衍却继续道:“不过你得答应我的条件。为本王完成三件事,本王才放你出府。”
“三件就三件。”
乐阑珊毫不犹豫,“太后庆典盆景算一件。”
“算。”
裴衍冷声。
“还有——”
他忽然加重语气,像要堵住她所有退路,
“你必须再缴纳五十万两赎身费,否则一出府就入贱籍!”
邓馨儿倒吸一口凉气。
秀清的手都抖了一下。
乐阑珊,却只是微微抬了抬眉。
——五十万两?
——贱籍?
她不是没有被吓到。
只是,她更清楚:
裴衍这是怕她走。
他用一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条件,把通往自由的门又压重了一层。
他不肯放她。
这才是最让她心里冷笑的地方。
沉默半息后,她问:“太后盆景有赏金吗?”
“有。”裴衍道,“太后赏的,本王都会给你。”
——他以为这些银子连五十万两的脚都摸不上。
他以为她会退。
他以为她逃不掉。
“好。”乐阑珊淡淡道,“奴婢会筹够的。”
裴衍愣住。
他从未想过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那一瞬,他的心沉下去——不是愤怒,是刺痛。
阑珊……
你就这么想离开本王?
他想问。
喉咙动了动,却问不出来。
他们两人的对话,让邓馨儿心头发麻。
她忽然意识到——
这两个看似针锋相对的人……
根本不是吵架,是势均力敌。
而势均力敌,是最危险、最可怕的。
就在这时,乐阑珊轻轻行礼,淡淡一笑:
“多谢王爷。阑珊一个罪奴,居然能值五十万两……看样子离当皇后,也不远了。”
裴衍:“……”
他被这句话气得想笑又想骂,心跳乱得不像话。
她那背影走得笔直、轻盈、带风——
像三年前傅盛宴上那个众星捧月的姑娘又回来了。
他看着那背影,心脏狠狠收紧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
她真的会离开。
而他,不知为何,
忽然比任何时候都——
怕。
从前厅出来后,一路的风极轻,可邓馨儿却越走越心慌。
明明天气晴朗,她却像踩在冰面上,一步较一步更冷。
身后的秀清忽然低笑一声:“小姐,奴婢没想到……王爷和那个贱婢今日这么热闹。可不就是两个小孩吵架?真是一见面就对上。”
邓馨儿的心被“对上”两个字狠狠扎了一下。
她倏地停住步子,缓缓转头,眼底压着风暴:“你以为这就是吵架?”
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刃擦着皮肉划过。
“小姐……奴婢……”
“秀清,你记住。”
邓馨儿盯着远处花圃,声音低沉得像压着一口血。
“男女之间若见面都是和气的,那才是无情。”
秀清愣住。
邓馨儿的手指一点点收紧绣帕,关节发白。
“可若见面就针锋相对,那说明——”
她咬住后槽牙,像是咽下一整口醋和恨,“他们两个,对上路了。”
秀清面色陡变,终于意识到问题比表面严重得多。
“小姐……您是说,王爷对她——”
秀清倒吸一口凉气。
邓馨儿深呼吸,心像被人用指尖反复按压,每一下都像按在痛处。
邓馨儿仰头看天,眼里却没有任何光,“我是侧妃,是正经的名分。可王爷偏偏不愿让我有子嗣。为何?”
秀清终于哑声道:“小姐,您是说,王爷这是在等那个贱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