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阑珊一听到“祥嫔宣召”四字,心底猛地一跳,惊喜几乎压不住,可面上依然只保持适度的恭敬和平静。
但她还没开口,裴衍先沉声问道:“祥嫔娘娘宣召我府中奴婢所为何事?”
语气冷得仿佛利刃。
裴诚从容答道:“母妃在为太后寿礼做准备,听闻乐姑娘母家擅鉴字画,特请乐姑娘入宫问话。”
裴衍闻言,转头扫了乐阑珊一眼。
那目光里,既有审视,也有一种说不清的……被触动的不快。
“你倒是多才多艺。”他冷讽般地道,“连名声都传进宫里去了。”
乐阑珊低眉垂目,不语。
裴诚笑着把话接过去:“当年贵女坊时,乐姑娘的才誉已经传遍宫中,母妃也是那时知晓的。”
裴衍:“……”
他本来想拒绝,却突然哽住。
若此事是祥嫔亲自开口,他便没有立场阻拦。
裴衍只得点头,但心口却莫名闷着一股气,像堵着火。
他却不知,这一瞬间,乐阑珊心底竟忽然生出一丝淡淡的爽意:
——原来平王殿下,不喜欢她被别人看见啊。
但这情绪,她压得极稳,连指尖都没动一下。
最终,她坐上了裴诚的马车,和他同乘一路入宫。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
三年前的他,少年气十足,意气风发。乐阑珊记得那时他们像真正的朋友,偶尔会在贵女坊屋顶上聊到星子落尽。
但那时的她,心里只有一个人:她的衍哥哥。
如今的裴诚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少年,英气更盛,笑容里多了几分风流,又带着轻松的坏意。与裴衍鲜明的力度不同,裴诚温柔里带着锋利的魅,仿佛一句话就能撩动人心。
而他这一路,却静得异样。
在乐阑珊不小心抬眼,偷看他第三次时,他终于漫不经心地开口:
“乐姑娘,小王脸上有丹青吗?”
一句话,把空气戳破。
乐阑珊耳根一热,连忙垂首:“奴婢失礼。”
裴诚忍不住低笑,带着点邪魅的松散气息。
那一瞬间的笑,很危险,也很好看。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若换作三年前,她或许会与他笑语相答。
但现在,她不能。
也不敢。
祥嫔宫中。
宫门缓缓开启时,乐阑珊已稳住所有情绪。
“奴婢乐阑珊,参见祥嫔娘娘,愿娘娘长乐永安。”
她的礼数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不卑不亢,带着微不可察的骄傲与沉静。
祥嫔抬眼看她时,眼底露出明显的惊讶。
这少女,她曾远远看过多次——贵女时像鲜花,艳丽张扬;罪奴后却还能收敛锋芒、稳住气度,这是宫中许多妃嫔都做不到的。
祥嫔亲自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指尖触到厚茧和暗纹的瞬间,她眉心不由一紧。
“乐姑娘,苦了你了。”
短短一句,是真心的疼惜。
乐阑珊微低头:“多谢娘娘体恤。”
落座后,祥嫔不绕弯子:“宫中不能久留你。说吧,本宫能帮你什么?”
乐阑珊心中一震。
“娘娘如何得知奴婢想请教?”
祥嫔轻笑:“你揭了榜,就要做得漂亮,自然要知道太后喜恶。本宫正是最好的人选。”
这话分量不轻。
乐阑珊立刻起身,行大礼:“娘娘英明。”
祥嫔又道:“盆景一事本宫不懂。但太后的习性,本宫能告诉你。”
两人一问一答,干脆利落。
太后喜静,不喜过度讨好。
太后饮食偏清,不吃腥辣。
喜宽局不喜拘泥,下棋时常出奇招。
字画爱水墨留白,讨厌浮华艳色。
每一个细节,都像金子一样珍贵。
祥嫔看着乐阑珊记得极快,点头:“你心思很细。”
乐阑珊垂眸:“是娘娘教我看得透。”
祥嫔心里暗叹。
——这姑娘,不简单。
——怪不得两个皇子都看着她。
回程的马车内,气氛变得不一样了。
这一次,沉默的是乐阑珊。
她并未像之前那样拘谨,而是因为心中已有了布局,自信自然带出神采。
这回换成了裴诚看她。
她如今明明穿着最普通的宫奴衣物,却像蒙了光似的,整个人明亮得无法忽视。
“三年前的贵女,三年后的罪奴……”
裴诚在心里喃喃。
“怎么……比那时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为了打破沉寂,他问:“你问我母妃这些,是为了盆观?”
“不全是。”乐阑珊道,“一个人的喜恶藏在细节里。太后胜负心强,却不拘泥旧例;性子稳,却爱奇招。这对盆观很重要。”
她顿了顿,露出极轻的笑:“盆观,不是用手,是用心。”
裴诚心头忽地一动。
一种危险的情绪,压下又冒头。
他突然有点后悔:
——为何三年前,没有更靠近她一点?
回到平王府·风暴压境
马车停下。
乐阑珊刚下地,就看见裴衍站在府门口。
脸色冷得像压着一场暴风雨。
一瞬间,她想到三年前平王府门前那一幕——那时她惊艳亮相,这男人神色专注;如今她从罪奴归来,他却用近乎敌意的目光盯着她。
“见过王爷。”
她行礼,规矩到挑不出错。
裴衍冷声:“你还知道回来?”
乐阑珊抬眼,平静无波:“王爷何出此言?”
“你和瑞王,到底在玩什么?”裴衍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动作之狠,连他自己都愣了一瞬。
“第一天是他送你回来。你进府后,他来得比进宫都勤。今日又亲自带你入宫!”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无法压住的怒意。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一刻——
乐阑珊竟感到心底某处轻轻地、隐隐地有了快意。
——原来,你也会怕?
她甩开他的手,声音冷静:“王爷,我一个罪奴,还能与亲王如何?瑞王爷哪一只眼睛,会看得上奴婢?”
裴衍猛地瞪大眼:“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这一吼,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在护她,还是在否认自己心里的慌乱。
乐阑珊怔住了。
心跳微乱——但她压住所有浮动。
就在这时,邓馨儿踩着碎步赶来,眼睛里藏着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
“乐姐姐,你可真是……”
她嘲讽拉长尾音,
“王爷待你不薄,你却背着王爷和瑞王暗通款曲,成何体统?”
乐阑珊抬眼,语气冷得像刀锋:
“侧王妃慎言。”
邓馨儿没想到她敢这样回,脸色沉下来,阴阳怪气地:“可同车而行,总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吧?”
——空气瞬间像被点燃。
裴衍眼神一沉,杀气外露:“邓馨儿,你闭嘴。”
邓馨儿怔住。
乐阑珊微微垂头,她的唇边,掠过一丝极轻、极漂亮、极隐蔽的暗笑——
只一瞬,无人察觉。
但她心里清楚。
今天这一回——
裴衍、邓馨儿……甚至裴诚。
他们全都乱了。
而她,稳到不能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