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阑珊跪在那里,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后面的赞礼与笙歌。
“匠籍”、“苑作司丞”、“正七品”……这几个词在她脑中反复冲撞。
她赌赢了,却也没完全赢。
因为裴衍的“帮倒忙”,乐阑珊放弃了为自己争取自由的机会。她很清楚,裴衍和裴诚一旦动手,自己必将为皇家所不容。
这个自由身对哪一方都是威胁。
不如反过来求赦免家人,虽然危险,但是一旦赢了,可以用自己卑微的生命,换取家人不再受苦。
可今天她既没能得到自由身,也没能换来家人的即刻赦免,却为自己挣来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一条可以站着走,甚至有机会掌握自己命运的路。
看来以后自己的命运、还有乐府上下的命运,都要靠自己的努力了!
“乐司丞,还不快领旨谢恩?”御前总管太监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乐阑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潮,以最恭敬的宫礼叩首下去,声音清越沉稳:“臣,乐阑珊,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声“臣”,她喊得郑重其事,仿佛将三年来所有的屈辱都碾碎在了这两个字里。
“先别忙着谢恩。”昭帝笑道,“你的身契还归属于平王府。等你有了成效,方可转入将作监。”
乐阑珊再次震惊。
做了女官,有了新的责任,却没有身份自由,陛下这是何意?
她抬起头,目光正迎上裴衍复杂的视线。
那里面有震惊,有失落,或许还有一丝为她欣喜的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权流失的愠怒。
他亲手从杂役司捞出来的人,转眼间成了与他有君臣之别的“乐司丞”。
但很快,裴衍的目光又转为暗喜,毕竟乐阑珊的自由还掌握在自己手中。
邓馨儿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双手在颤抖。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番“贤惠”的表演,非但没把乐阑珊按死在奴婢的位置上,反而推了她一把,让她鲤鱼跃龙门,成了官身!这简直是对她最大的嘲讽!
裴诚的嘴角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对着乐阑珊的方向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欣赏与更深的谋划。
祥嫔依旧端庄地坐在席间,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景皇贵妃似乎没有感受到身边的任何变故,只是一副静观其变的淡然。
裴曦嘴角挂着公事般的笑容。
而高座上的昭帝与齐太后,只是淡淡地看着台下众生相,如同俯瞰棋局。
寿宴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开始,但所有人的心思,都已不在歌舞酒宴之上。
宴席散后,乐阑珊被宫人引至偏殿,正式接过了司丞的官服印信。
那是一件七品女官的浅青色宫装,质地普通,却比她三年来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来得沉重。
“乐司丞,将作监那边会为您安排了值房。苑作司事务繁杂,您三日后便可上任。”引路的女官语气恭敬。
“有劳。”乐阑珊颔首,语气不卑不亢。
她走出宫殿,夜风拂面,带着深秋的凉意。她抬头望向漫天繁星,深深吸了一口气。
福祸总同行,这是自小祖父告诫自己的。此时,乐阑珊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威力。
“乐姑娘……不,乐司丞。”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乐阑珊回头,是秋辞。他脸上带着伤后的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秋副将,你的伤……”
“无碍。”秋辞打断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末将……恭喜乐司丞。”
“多谢。”乐阑珊微微一笑,“也多谢你今日,以及往日多次回护之恩。”
秋辞摇了摇头,低声道:“司丞日后在宫中,万事小心。将作监并非清静之地,苑作司更是水深难测。”
乐阑珊心中一凛,郑重道:“我明白,多谢提醒。”
秋辞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一礼,转身没入夜色中。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与她,已是云泥之别,能做的,唯有远远守护。
乐阑珊正要随宫人去往临时住所,却见瑞王府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不远处。裴诚撩开车帘,含笑道:“乐司丞新官上任,可需小王送上一程?正好,母妃有几盆心爱的兰花,想请司丞品鉴一番。”
乐阑珊心知这是祥嫔娘娘有意照拂,也为她明日入职先行铺垫,便坦然应下:“有劳瑞王爷。”
马车内,裴诚看着她,笑道:“怎么?还在想你那五十万两赎身银?”
乐阑珊一怔,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裴诚低笑:“如今你已是朝廷命官,平王若再敢拿身契和赎银说事,便是藐视朝廷。这一局,你赢得漂亮。”
乐阑珊却摇了摇头:“王爷说笑了。臣与平王府的约定,是私事。臣既已脱奴籍,更当恪尽职守,以报皇恩。”她将“臣”字咬得清晰,是在提醒裴诚,也是在提醒自己——她与这些天潢贵胄的关系,已然不同。
裴诚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不再多言。
与此同时,平王府书房内,一片狼藉。
裴衍一脚踹翻了紫檀木案几,胸膛剧烈起伏。“苑作司丞……好一个苑作司丞!乐阑珊,你真是好本事!”
邓馨儿在一旁垂泪:“王爷,都是妾身不好,若不是妾身多嘴……”
“闭嘴!”裴衍怒喝,“滚出去!”
邓馨儿吓得一颤,掩面退下,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毒。乐阑珊,你成了女官又如何?只要你在宫中,我就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周叔战战兢兢地进来收拾,低声道:“王爷,乐……乐司丞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女官,您……还需从长计议。”
“有何可计议的?”裴衍悻悻地骂道,“她的身契还在我平王府,无论她在宫里还是宫外,无论她做到什么高位,都还是我平王的人。三件事、五十万两,一样也不能少!”
随后,暗自咬牙切齿地发狠:“阑珊,你只可能是我的。我绝不会让你成为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