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顾家的日子像是被春风吹得往前迈了大步,顾父顾母的工作变动就是最显眼的注脚。
顾父先前在轧钢厂,有时候泡在车间里,身上总带着股机油味,回家时常常是后半夜,眼泡子熬得通红。
后来调到工业部,虽然管的摊子大了,但不用再盯着生产线连轴转,办公室的活儿虽杂,却有了规律的作息。
早上能在家喝碗热粥再出门,傍晚也能踩着点回来,偶尔还能在胡同口的棋摊跟老伙计杀两盘,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些。
顾母的变化更让人欣慰。
她在军区医院从医生一路做到副院长,按说该更忙才是,可实际上,从前要管着病房的大小琐事,值夜班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刚到家,一个电话就得往回赶。
如今走上管理岗位,更多是统筹协调,虽然会议多了,但不用再时时守在病房,晚上能踏踏实实地给家人做顿饭,周末还能跟着周姥姥学做点心,衣柜里的白大褂少了,添了几件素雅的连衣裙,气色比从前好了太多。
有回家庭聚餐,周姥姥看着顾父顾母,笑着打趣:“你俩现在倒像是换了活法,以前见不着人影,现在倒能常凑一块儿了。”
顾父听了,给顾母夹了块鱼:“可不是嘛,以前她值夜班我加班,现在多好,晚上能一起在院里散散步。”
顾母抿嘴笑,眼里带着满足:“主要是底下的年轻人能顶上了,咱也能松松劲儿。
再说了,年纪大了,也该多顾顾家里,总不能一直像年轻时候那样拼。”
其实谁都明白,这轻松里藏着多少过往的付出。
从轧钢厂的轰鸣声里磨出的沉稳,从病房的脚步声里炼出的干练,都成了如今从容的底气。
现在的他们,既能在岗位上稳稳当当挑着担子,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大概就是岁月给努力者最好的馈赠吧。
顾父顾母并非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凭顾父的人脉与经验,若想往更高的职位上争一争,并非没有机会。
顾母在军区医院声望卓著,再往上走一步,进入更高层级的医疗管理体系,也并非难事。
但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职场的金字塔尖就那么大地方,往上每一步都意味着成倍的精力投入,意味着更频繁的出差、更漫长的会议,意味着能分给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
而那时,顾从卿刚入工作,正是需要人引路、需要资源铺路的关键时候。
“咱这辈子就这样了,够用就行。”顾父曾在饭桌上跟顾母闲聊,眼神落在窗外玩耍的孙子身上,“把手里的关系、能调动的资源,都给从卿铺成路,比咱自己往上爬实在。”
顾母深以为然。
她见过太多孩子因为缺了关键的一步指导、少了一点资源倾斜,明明有天赋却走了弯路。
她主动推掉了几次可能带来晋升机会的外派交流,把更多精力放在梳理人脉上。
那些外人眼里“本该属于他们的更高职位”,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可以置换给儿子的资源。
他们从未跟儿子提过这些。
只是在顾从卿升职时,两人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里意气风发的儿子,相视一笑,眼里是藏不住的欣慰。
“你看,比咱自己上去,值多了。”顾父递了杯茶给顾母。
“可不是嘛,”顾母抿了口茶,目光温柔,“孩子能走得远,比啥都强。”
对他们而言,所谓的“更高水平”,从来不是自己名字前的头衔,而是儿子脚下能走得更稳、更远的路。
那些被“置换”掉的机会,都化作了顾从卿前行路上的灯,亮在他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
顾从卿这些年在外交部的晋升之路,确实走得比旁人顺些,背后既有父母不动声色铺就的路,更离不开他自己过硬的底气。
外交部的环境里,人脉与资源固然重要,但终究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顾父多年积攒的跨界人脉,顾母在医疗系统的声望,看似与外交领域关联不大,却在关键时刻帮他避开了一些不必要的波折。
比如某次中欧贸易谈判前,有对手想借他年轻资历浅做文章,总会有相熟的前辈在外交系统内部提点一句“从卿对西欧经济政策吃得透,年轻人里少见的扎实”。
比如轮岗调动时,能有机会进入核心的西欧司,而非被派往边缘部门,这些“不找麻烦”的背后,是父母和顾爷爷用自己的资历与人情换来的空间,但这空间能否接住,全看顾从卿自己。
他从未仗着家里的背景懈怠。
刚入职时,别人下班就忙着社交拓展,他抱着厚厚的西欧各国国情资料、外交史研究到深夜,连各国政要的个人风格、谈判习惯都整理成详尽的笔记。
派驻国外时,别人忙着应付日常事务,他主动走访当地企业、学术机构,摸透民间对中国的真实认知,形成的调研报告被部里列为参考范本。
遇到棘手的外交磋商,别人怕言多必失选择保守,他却能精准抓住对方政策漏洞,用详实的数据和法理依据据理力争,连外方谈判代表都私下称赞“这位顾副司长,年纪轻轻却有外交官的沉稳与锐利”。
有次部里评年度优秀,有人私下议论“还不是靠家里”,但当公示栏里列出他主导的几次成功磋商、推动的中英文化交流项目清单时,所有闲言碎语都咽了回去。
那些实打实的成绩,是任谁也抹不去的。
他的能力就像一块硬通货,让父母铺垫的资源有了落脚点,也让那些潜在的质疑找不到切实的把柄。
外交部的规则里,“潜”的部分终究要依附于“显”的实绩。
顾从卿能坐到西欧司副司长的位置,说白了是“软硬条件”的结合:父母的资源为他扫清了部分障碍,让他的能力有机会被看见、被认可。
而他自己的能力,则让这些资源落地生根,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外交成果。
缺了前者,可能要多熬几年才能摸到核心业务的边。
少了后者,再厚的背景也撑不起关键岗位的职责,反而容易沦为外交场上的笑柄。
说到底,这更像是一种平衡——父母提供的是“机会成本”,而顾从卿用能力证明了“机会没有被浪费”。
在外交部的规则里,这种“双向匹配”,才是走得稳、走得远的关键。
……
顾从卿近来在外交部西欧司的办公室里,倒有了不少能静下心来的空闲。
副司长这个位置,日常事务多是统筹协调与政策研判,若不是遇上中欧关系的关键节点或是突发外交事件,倒难得有几分从容。
于是,办公室的台灯常常亮到很晚,案头堆着的不再只是各国政要的会晤纪要,更多的是摊开的稿纸和厚厚的史料。
他先前写的那本《让福尔摩斯归来》,手稿早已被土豆小心翼翼地装进牛皮纸信封,带回了英国。
麦克米伦出版社的主编是个十足的福尔摩斯迷,如今书稿送去,也算是给全球那些盼了几年的读者一个交代。
毕竟自顾从卿让福尔摩斯“坠崖”后,多少人捧着泛黄的书页,盼着这位神探能在笔下重生。
眼下,他正埋首于另一本大部头——《大国崛起》。
开篇先写英国,这或许与他常年研究西欧事务有关,却也藏着更深的考量。
书架上摆着的《国富论》《英国史》被翻得卷了角,扉页上密密麻麻写着批注。
电脑里存着的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工厂图纸、殖民时期的贸易航线图,标注得格外细致。
他不想只写王朝更迭的编年史,更想剖开那些藏在历史褶皱里的细节。
蒸汽机轰鸣时工人的汗滴如何汇入资本的洪流,议会大厦的辩论声怎样塑造了现代民主的雏形,甚至是下午茶文化里藏着的殖民扩张余韵。
有次刘春晓来送文件,见他对着一张19世纪伦敦的老地图出神,笑着打趣:“副司长这是要跨界当历史学家?”
顾从卿抬头笑了,指着地图上泰晤士河的航线:“搞外交的,总得弄明白对方的根在哪儿。
写英国,也是在看一个国家如何在浪潮里起落,这对咱们打交道,心里更有数。”
其实他心里还有个念想:等书稿写完,正好能送给莉莉的父母。
上次见面时,莉莉爸爸聊起英国的历史,眼里闪着骄傲,却也有几分对当下的困惑。
或许这本书,能成为一种特别的对话——不用外交官的身份,只用一个研究者的真诚,聊聊那些共同关注的过往与未来。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稿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从卿握着笔,在“英国篇”的结尾处停顿片刻,又添了一句:“所有的崛起,都是历史与人心的共谋。”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字迹,像在外交谈判桌上落下的每一个字一样,扎实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