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艳红请假,出租屋的自我封闭(第1/2页)
一、与世隔绝的“茧”
天光,终究是缓慢地、不容抗拒地,从浑浊的灰蓝,褪成一种更清透、却也更加无情的惨白,透过出租屋那扇蒙着厚厚污垢、几乎不透光的小气窗,吝啬地投进几缕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室内简陋、破败、毫无生气的轮廓。光线所及之处,浮尘缓慢地、无声地飘浮、旋转,像无数个在时间停滞的空间里茫然游荡的、细小的幽灵。
张艳红维持着靠墙坐着的姿势,已经不知多久。身体从极度的冰冷和僵硬,渐渐过渡到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麻木。胃部的绞痛并未消失,只是从尖锐变得钝化,像一把锈蚀的钝刀,持续地、缓慢地切割着她腹内的某个地方。膝盖的撞伤也清晰可感,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出清晰的痛楚。但这些生理上的不适,与内心那片如同被***轰炸过、只剩下辐射尘和扭曲废墟的荒芜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她的大脑,在经历了昨晚那场毁灭性的、几乎耗尽所有情感燃料的崩溃之后,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类似休克后的“节能模式”。不再有海啸般的情感冲击,不再有尖锐的思维碎片互相撞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一片近乎真空的茫然。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仅凭最基础生理本能维持运转的躯壳,对外界的一切——光线变化、远处模糊的车流声、隔壁租客起床洗漱的动静——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和意愿。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更久。一阵沉闷的、持续的振动声,穿透了麻木的屏障,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是手机。她的手机,在遗忘在韩丽梅办公室的帆布包里。震动声的来源,应该是她扔在床角、那部屏幕碎裂、用透明胶带粘着的旧手机。那部手机电量所剩无几,但闹钟功能还在苟延残喘。平日里,这个时间点的闹钟,是提醒她该起床、洗漱、赶地铁、去上班的。
上班……
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却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只是缓缓地、无声地沉了下去。
上班。去丽梅集团。去那栋高耸入云、玻璃幕墙闪闪发光的大厦。去三十六层那个她熟悉的、充满键盘敲击声和复印机气味的工位。去见苏晴,见李悦,见其他那些虽然不算亲近、但至少构成了她“日常”一部分的同事。
然后呢?
然后,可能会看到那部从三十八层下来的专用电梯。可能会“偶遇”林薇。甚至……可能会在某个走廊的转角,或者透过某扇玻璃窗,瞥见那个穿着剪裁合体、一丝不苟、被众人簇拥、目光平静扫过一切的身影——韩丽梅。她的……生物学上的姐姐。那个用几个月时间“观察”她、用一套冰冷的逻辑“评估”她、并在昨晚彻底撕碎她世界、告诉她“我需要先观察你”的女人。
不。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生理性的强烈排斥和恐惧。像一只被天敌利爪重伤、侥幸逃脱的猎物,在听到远处传来同类的、意味着“安全巢穴”的呼唤时,非但没有感到安慰,反而因为巢穴的气息中混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天敌的、冰冷而危险的味道,而产生了更深的、想要立刻挖洞将自己彻底埋起来的冲动。
她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能。她无法面对。无法面对那个地方,无法面对那些人,更无法面对那个……姐姐。哪怕只是想到那个地方,想到那个人,她就会立刻感到胃部痉挛,呼吸急促,冷汗涔涔,仿佛又回到了昨晚那间温暖明亮、却让她感到彻骨寒冷的办公室里,被那双平静的、评估的眼睛,一寸寸地剖开、审视、贴上标签。
“观察”……“评估”……
这两个词,像两枚嵌入她神经的、带有倒刺的毒钩,轻轻一碰,就带来尖锐的、带着羞耻和恐惧的剧痛。
手机闹钟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终于,在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后,它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屏幕彻底暗了下去,震动也停止了。世界重归死寂。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让张艳红从那种麻木的停滞中,极其缓慢地,苏醒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关于“现实”的意识。
她需要请假。她不能就这么旷工。苏晴会找她。也许……韩丽梅那边,也会通过某种方式知道。旷工会带来更多麻烦,可能会丢掉工作。工作……这是她现在唯一拥有的、能让她勉强活下去、能让她为父亲(如果还有希望的话)做点什么的东西。她不能失去。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但结实的绳索,从她脚下那片名为“崩溃”的深渊边缘垂下来。她必须抓住它。哪怕抓住绳索的过程,会摩擦得她掌心血肉模糊。
她极其缓慢地、动作僵硬地,从床上挪下来。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让她打了个哆嗦。她环顾四周,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了墙角那张摇摇晃晃的、充当桌子的旧木板上,放着一个破旧的、屏幕更大的智能手机——那是她平时用来和家里视频、看招聘信息、偶尔刷一下社交软件的、二手的、充满卡顿的旧手机。它没有手机卡,全靠出租屋那微弱而不稳定的Wi-Fi信号连接网络。
她走过去,拿起那部手机。指尖冰凉,触碰到同样冰凉的塑料外壳。开机,等待,连接Wi-Fi(信号只有可怜的一格)。她点开微信——这个她几乎只在和家里联系、以及接收工作群(她很少发言)通知时使用的应用。
找到苏晴的微信头像。苏晴的微信名就是本名,头像是很职业的半身照。她盯着那个头像,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无法落下。她该怎么说?说自己病了?说自己家里有急事?说自己……精神崩溃,无法面对世界?
最后,她低下头,用冰冷颤抖的手指,在聊天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地敲下:
“苏主管,您好。我是张艳红。很抱歉,我身体非常不舒服,胃痛得厉害,头也很晕,今天实在无法到岗。想向您请一天病假。工作上的事情,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请假条我稍后补上。谢谢。”
语气,是她一贯的、在上级面前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卑微的口吻。她甚至加上了“请假条我稍后补上”,尽管她知道,在丽梅集团,像她这种级别的员工请一天病假,通常不需要这么正式的流程,苏晴口头批准就行。但她还是加了,仿佛这多出来的一点点“合规”和“认真”,能让她此刻的“逃避”显得不那么突兀和难以接受。
点击,发送。
信息转着圈,在微弱的Wi-Fi信号中挣扎了几秒,终于显示“送达”。
几乎就在信息显示“送达”的下一秒,苏晴的回复就跳了出来。速度快得让张艳红心里微微一紧。
“收到。好好休息,身体要紧。工作的事先别担心,我会安排。如果需要帮助,或者要去医院,随时联系我。”后面还跟了一个表示“抱抱”的温和表情。
回复的内容,一如既往的得体、周到,甚至带着一丝超出普通上下级关系的、克制的关心。若是往常,张艳红会感到一丝温暖和感激。但此刻,看着这行字,她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苏晴的“周到”,是职业素养,还是……某种来自更高层的、隐晦的“关照”?是韩丽梅授意的吗?是“观察”和“评估”之后的、某种“善后”或“持续监控”的一部分?
她不敢深想。只是迅速敲下回复:“谢谢苏主管。给您添麻烦了。”
然后,她几乎是立刻,退出了微信。仿佛那个小小的绿色·图标,也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窥探和压力。
做完这件事,她像是耗尽了刚刚积攒起的那一点点力气。她将旧手机扔回木板,踉跄着走到那张嘎吱作响的椅子旁,缓缓坐下。身体依旧冰冷,胃痛和膝盖的痛楚清晰,但至少,她完成了一件必须做的、与“现实世界”还有一丝连接的事情。
请假了。今天不用去面对了。
这个认知,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混合着罪恶感的短暂放松。但紧接着,是更深的茫然。
然后呢?今天不用去,明天呢?后天呢?她能永远躲在这个不到十平米的、散发着霉味的“壳”里吗?
父亲……父亲的手术费……韩丽梅的“承诺”……帆布包和手机……
这些问题,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在她冰冷的心湖周围无声地逡巡。她知道它们在那里,知道它们迟早会扑上来,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名为“暂时安全”的泡沫撕碎。但现在,她选择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进自己冰冷、微微颤抖的双手中。
她需要时间。哪怕只是多一秒钟,多一分钟,多一个小时。她需要时间来让昨晚那场毁灭性的风暴,在她意识的废墟上,至少沉淀下一点点可以立足的、不那么尖锐的沙砾。她需要时间来消化“姐姐”这个冰冷的事实,来理解“被观察”和“被评估”带来的屈辱和恐惧,来重新认识自己——那个顶着“被送走姐姐”身份出生的、在谎言和匮乏中长大的、刚刚被亲生姐姐用商业逻辑审判过的、可悲的“张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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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像一个受了致命重伤、侥幸未死的人,在找到安全(哪怕只是暂时的、虚幻的安全)的角落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处理伤口,不是寻求帮助,而是本能地蜷缩起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与那个造成了这一切伤害的、危险的外部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躲起来。躲进这个名为“出租屋”的、破败但熟悉的“茧”里。让时间暂时停滞,让世界暂时消失。
至于破茧之后,是化作飞蛾扑向灯火,还是在黑暗中彻底腐烂,此刻的她,无力去想,也不敢去想。
二、被动的信息接收者
请假后的第一天,张艳红在一种半昏迷、半清醒的混沌状态中度过。
她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张椅子,除了几次摇摇晃晃地起身,去房间角落那个用布帘勉强隔开的、极其简陋的“卫生间”(其实只是一个蹲坑和一个小小的洗手池)解决生理需求,以及用那个锈迹斑斑的热水壶(需要插电很久才能烧开一点水)接了点自来水,小口小口地吞咽,试图缓解喉咙的干痛和胃部的不适。她没有吃东西。冰箱里除了几个干瘪的苹果和半包挂面,空空如也。她也没有食欲,一想到食物,胃里就条件反射般涌起一阵恶心。
大部分时间,她只是蜷缩在椅子里,或者瘫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斑驳、发霉的天花板,或者紧闭着眼睛,试图将脑海中那些不断闪回、冲撞的冰冷画面和话语驱逐出去。但收效甚微。“99.99%”、“观察”、“评估”、“值得”、“张小花”、“替代品”……这些词,连同韩丽梅那张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脸,像一组设定好程序的、无法关闭的幻灯片,在她意识的暗室里,一遍又一遍地自动播放。
她也试图去想父亲。那个躺在北方县城医院、等待救命钱的、憨厚沉默、被生活压弯了腰的男人。愧疚和担忧像细小的针,一下下刺着她的心。但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集中精神去担心。关于父亲病情的具体细节、医疗费的缺口、后续的治疗方案……所有这些曾经让她焦虑到失眠的具体问题,此刻都被那场更大的、关于“自我”和“血缘”的风暴,冲击得支离破碎,变得遥远而模糊。她仿佛失去了感受具体担忧的能力,只剩下一种弥漫的、无力的、对“一切都已失控”的、空洞的认知。
偶尔,她会拿起那部旧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着她苍白麻木的脸。她没有上网,没有看任何消息,只是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看着那些熟悉的APP图标——微信、QQ、浏览器、几个招聘软件、一个看免费小说的应用——像看着另一个陌生世界的入口,与她此刻的境遇毫无关联。
直到傍晚时分,那部旧手机,在她又一次无意识的滑动中,屏幕顶端突然跳出了一条微信新消息的预览。
发信人是一个她几乎快要忘记的、躺在联系人列表底端的名字——“县医院-王护士”。这是父亲做手术时,她为了方便联系主治医生和了解情况,硬着头皮问一个看起来面善的护士要的微信,之后几乎没再联系过。
预览信息很短,只有一行字:
“小张,你爸爸今天早上顺利转去省城一院了,那边……”
后面的字被截断了。
张艳红的手指,猛地僵在了屏幕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杂乱无章地擂动起来!
转院了?成功了?今天早上?省城一院?
这么快?!昨天韩丽梅才说……昨晚她才……今天早上就已经转过去了?!
是韩丽梅做的。一定是她。只有她,有那样的能量和效率,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协调好两家医院,办妥转院手续,并且……支付了那笔对她而言如同天文数字的、至少数万元的费用?
承诺……兑现了?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预想中的狂喜、激动或如释重负。反而像一块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巨石,轰然砸进了她本已混乱不堪的心湖,激起的不是希望的浪花,而是更加汹涌、更加矛盾的黑色漩涡。
韩丽梅真的做了。以“集团慈善基金”的名义?还是以别的什么方式?但无论如何,她做到了。在她用最残酷的方式“评估”了她这个“妹妹”之后,在她让她经历了那场毁灭性的“摊牌”之后,她还是履行了(至少部分履行了)那个关于“救命钱”的承诺。
为什么?
是因为那份“无法在知情和有能力情况下完全袖手旁观”的、混合了理性与模糊道义的考量?还是因为,在她那套评估体系里,拯救父亲的生命,是控制“风险”(避免她这个“妹妹”彻底崩溃或走极端)、优化“投资”(维持她这个“观察样本”基本稳定性)的必要成本?或者,两者皆有?
张艳红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父亲的生命,如今以这样一种方式,与那个“观察”和“评估”了她的女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她欠下了一笔债。一笔不仅仅是金钱的债。一笔混合了救命之恩、血缘之债、以及最深切的、被物化和评估的屈辱感的、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的债。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条信息。完整的消息显示出来:
“小张,你爸爸今天早上顺利转去省城一院了,那边的专家已经接手,安排了检查,说情况虽然复杂,但还有希望。让你别太担心。费用的事情,你们公司领导已经安排好了,说是集团的员工特殊救助,让我们全力配合治疗就行。你爸爸让我告诉你,他在那边挺好,让你安心工作,别老惦记。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
公司领导……员工特殊救助……
果然。韩丽梅用了最“合规”、也最不会引人怀疑的方式。在父亲和医院看来,这只是一个幸运的、得到集团关怀的贫困员工家庭。没有人知道背后的血缘,没有人知道那场冷酷的“观察”和“评估”,更没有人知道她这个“女儿”此刻正在一个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里,因为这笔“救命钱”而承受着怎样复杂、痛苦、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内心煎熬。
父亲让她“安心工作”,“别老惦记”。
工作……韩丽梅……观察……评估……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该回复吗?回复什么?感谢王护士?感谢……“公司领导”?
她盯着屏幕,指尖冰冷僵硬,一个字也打不出来。最终,她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灭,扔回了木板。仿佛那部手机,也带着韩丽梅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控制和审视的气息。
窗外,天色再次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一盏一盏,在远处亮起,勾勒出繁华喧嚣的轮廓,却照不进这间潮湿昏暗的屋子,也照不进她冰冷绝望的心里。
父亲暂时安全了。这是好消息。唯一的好消息。
但这个消息,非但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将她推向了一个更加孤立、更加被动的境地。她就像一个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完成了“转院”和“支付费用”这两个关键动作。她甚至没有参与,没有选择,没有表达任何意见的权利。她只是那个被通知结果、被要求“安心”的、被动的接收者。
而那个操控着一切、评估着一切、决定着她和父亲命运的女人,此刻或许正坐在三十八层那间温暖的办公室里,处理着其他重要的“商业决策”,或者……正在评估这份“投资”的初步效果,以及她这个“妹妹”下一步的“反应数据”。
张艳红重新蜷缩进椅子深处,将自己抱得更紧。屋外的夜色,像一张冰冷厚重的毯子,缓缓覆盖下来。将她,和这个她试图藏身的、脆弱的“茧”,一起吞没。
请假的第一天,就在这种被动的信息接收、冰冷的债务认知、以及更深沉的、无处可逃的茫然与隔绝感中,缓慢地、煎熬地,流淌过去。
她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不知道韩丽梅接下来会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和父亲,在这条被“血缘”和“评估”强行扭曲的命运轨道上,还会被推向何方。
她只知道,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在这里,在这个破败的、散发着霉味的“茧”里,试图抓住一点点残存的、属于“张艳红”的、破碎的自我,不让它被那场名为“韩丽梅”的、冰冷而强大的风暴,彻底吹散、湮灭。
夜,还很长。而这场自我封闭的、沉默的抗争,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