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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闺蜜的开导与新的视角

    第136章:闺蜜的开导与新的视角(第1/2页)

    一、破开坚冰的联系

    雨停了,但出租屋里那股潮湿、阴冷、混合着霉味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张艳红的胸口。窗外,雨后的城市呈现出一种被清洗过的、清冽而疏离的灰蓝色调。远处的霓虹开始一盏盏亮起,在湿润的空气中晕开模糊的光斑,勾勒出繁华都市冷漠而遥远的轮廓。这些光芒,照不进这间位于城市褶皱深处的、昏暗的房间,也驱不散她心中那场无声风暴过后,留下的、更加空旷冰冷的荒芜。

    愤怒的烈焰,在剧烈燃烧、冲撞之后,并未带来毁灭或解脱,只是将她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可供燃烧的燃料——那些对“亲情”的残余幻想、对“责任”的惯性遵从、甚至是对自身价值的最后一点模糊确认——焚烧殆尽,留下满地冰冷的、带着刺痛余温的灰烬。

    她依旧攥着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僵硬发白。母亲的声音,那些理直气壮的索取,那些将她视为“资源”而非“人”的理所当然,还在耳边嗡嗡回响,与韩丽梅那冷静评估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和声。

    荒谬感并未消散,只是从最初的尖锐刺痛,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无孔不入的、浸透骨髓的冰冷。她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骨架,勉强站立在这片认知的废墟之上,脚下是过往二十多年被谎言和索取构筑的、已然崩塌的沙堡,前方是韩丽梅用理性和评估划定的、冰冷而未知的迷雾。进退维谷,左右皆非。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钝化的绞痛,提醒着她这具躯壳还需要最低限度的能量维持运转。但她没有丝毫食欲,甚至一想到食物,喉咙就条件反射般涌起一股酸涩。她走到那个锈迹斑斑的小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水流很小,带着铁锈的浑浊和刺骨的冰凉。她掬起一捧水,胡乱抹了把脸。冰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针扎般的清醒,却无法冲刷掉内心哪怕一丝一毫的沉重和茫然。

    抬起头,看着水池上方那面布满水渍、边缘开裂的模糊小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消瘦、眼窝深陷、眼神空洞麻木的脸。头发散乱,几缕被冷汗和泪水打湿的碎发贴在额角和脸颊。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的旧T恤皱巴巴的,沾着不知何时留下的污渍。

    这就是“张艳红”。一个在泥泞中挣扎、被家庭无尽索取、刚刚得知自己身世真相、并被亲生姐姐评估“价值”的、可悲的存在。镜子里的影像,陌生得让她心悸,又熟悉得令她绝望。

    她移开视线,不愿再看。

    视线落在被她随手放在水池边缘的旧手机上。屏幕依旧漆黑,像一块沉默的、象征着与外部世界隔绝的墓碑。但此刻,看着它,一种与之前逃避截然不同的、极其微弱的冲动,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漾开了一丝涟漪。

    她需要……说点什么。对什么人。不是那个“观察”她的姐姐,不是那个索取无度的母亲,也不是公司里那些保持着礼貌距离的同事。她需要对一个……或许能理解(哪怕只是一点点)她此刻处境、又不会将她视为“工具”或“变量”的人,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听听声音,哪怕只是得到一句最平常的、不带任何算计的回应。

    这个念头如此微弱,却异常顽强。像一颗在冻土深处蛰伏了整个寒冬的种子,感受到上方极其微弱的光和热,便不顾一切地、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试图顶开坚硬冰冷的外壳。

    她的手指,仿佛有自己的意志,缓缓地、颤抖着,伸向了那部手机。

    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塑料外壳,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划亮屏幕,刺眼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让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屏幕上除了运营商和时间,空空如也。没有未接来电(除了母亲的),没有新信息。微信图标上,也没有那个代表未读消息的、刺眼的小红点。世界似乎真的将她遗忘了,或者说,她成功地把自己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方的应用图标间,无意识地滑动。掠过微信,掠过QQ,掠过那些招聘软件和看小说的APP……最后,停在了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图标有些褪色的应用上——“电话”。

    不是社交软件,不是即时通讯。是最原始的、点对点的、声音的直连。

    她的指尖,悬在那个绿色的拨号盘图标上方,微微颤抖。打给谁?在这个城市,她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同事?苏晴或许会接,但苏晴的背后,站着韩丽梅和林薇,那通电话会立刻被赋予“工作”或“监控”的性质。其他同事?她甚至连他们的私人号码都没有几个。

    一个名字,一个被她置顶、却也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的名字,极其自然地浮现在她空白的脑海里——“周晓芸”。

    周晓芸。她的中学同学,也是她离开北方小城、来到南城打工后,为数不多保持联系、并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人。晓芸比她早两年出来,在另一家小公司做会计,同样在底层挣扎,租住在另一个城中村。她们不常见面,因为都忙,都累,都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但偶尔,在加班到深夜、或者被家里的电话逼到崩溃边缘时,她们会通个电话,或者在微信上发几句牢骚,互相倒倒苦水,说些只有同样处境的人才能理解的、夹杂着粗话和自嘲的安慰。晓芸不像她这么“懂事”,会直接骂她“傻”,骂她家里“吸血”,骂这操蛋的世界,但骂完,又会叹口气,说“还能咋办,熬着呗”。

    晓芸不知道韩丽梅,不知道DNA报告,不知道“被送走的姐姐”。但晓芸知道她家里的情况,知道她父亲的重病,知道她过得有多难。或许,此刻,只有晓芸,能给她一点点……不带任何“评估”和“索取”的、纯粹的、属于“朋友”的回应。

    这个认知,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簇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火苗,给了她最后一点拨出电话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颤抖而冰冷。然后,指尖落下,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漫长。每一声“嘟”,都像一记小锤,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紧张地攥紧了手机,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T恤的下摆,指节发白。

    晓芸在干嘛?加班?还是在和男朋友(如果还没分手的话)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她打扰?会不会也没空接?

    就在她几乎要因为紧张和尴尬而挂断电话时——

    “喂?艳红?”周晓芸那带着明显南方口音、语速偏快、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然清晰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了过来,背景里似乎还有隐约的键盘敲击声和办公室的嘈杂,“咋啦?这个点打电话,出啥事了?你爸……情况不好?”

    晓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惯常的、对朋友近况的担忧,以及被工作打断的不耐烦(或许)。但这担忧和不耐烦,在此刻的张艳红听来,却比任何温柔的问候都更加真实,更加……“正常”。没有评估,没有索取,没有高高在上的审视,也没有理所应当的期待。只是基于对她们之间“朋友”关系的认知,发出的、最本能的询问。

    “晓芸……”张艳红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仅仅叫出这个名字,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眶瞬间又涌上一股热流。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电话那头的周晓芸显然听出了她声音的异常,键盘敲击声停了,背景的嘈杂似乎也远了点,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更明显的关切:“艳红?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啊!是不是你爸那边……你别急,慢慢说!我在听!”

    “我……”张艳红的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从何说起。说韩丽梅?说DNA?说“被送走的姐姐”?说那场将她彻底击溃的“摊牌”和“评估”?不,太复杂,太荒谬,她自己都还没理清,不知如何开口。而且,那涉及韩丽梅的身份,她不确定是否安全,是否会给晓芸带来麻烦。

    最终,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的,是更加直接、也更加无法承受的、关于“家”的痛楚:

    “我妈……刚打电话来……”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强行压抑着,听起来格外凄楚,“我爸……转去省城了,公司……好像帮忙解决了钱的事……”

    “啊?解决了?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周晓芸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由衷的惊喜和如释重负,“可算有件顺心事了!那你该高兴啊!怎么听起来……”

    “可是……”张艳红打断她,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声音更加哽咽,“我妈……她……她紧接着就跟我要钱……五千……说我哥要下定,我弟要交学费,家里房子要修,她药快没了……让我赶紧想办法……”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充满震惊和无语的沉默。连背景的键盘声都彻底消失了。

    几秒钟后,周晓芸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不再是关切,而是变成了一种混合了难以置信、愤怒、以及深深无力的、近乎咆哮的质问(尽管压低了声音):

    “我操!张艳红!你妈是不是有病?!啊?!你爸刚从鬼门关拉回来,钱的事刚解决,她屁股都没坐热呢,就又跟你要钱?!还要五千?!她当你是什么?印钞机还是许愿池里的王八?!你哥娶不上媳妇关你屁事!你弟学费交不起让他自己打工去!房子漏了让你哥修去!她没药吃了找你爸报销去!凭什么全都找你?!你一个月那点工资,自己都快活不起了,她心里没点逼数吗?!”

    晓芸的骂声,粗鲁,直接,毫不留情,像一把生锈但锋利的砍刀,劈开了张艳红心中那层用“亲情”、“责任”、“懂事”包裹的、早已千疮百孔却迟迟不肯彻底碎裂的硬壳!那些她自己在心里咆哮、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愤怒和质疑,被晓芸如此赤裸裸、如此痛快淋漓地骂了出来!

    “我……”张艳红被这劈头盖脸的痛骂震得有些发懵,但奇异地,心中那块沉重的、冰冷的巨石,似乎被这激烈的言辞撬动了一丝缝隙。她张着嘴,想辩解,想说“那是我妈”、“那是我家”,却发现,在晓芸这通毫不留情的怒骂面前,所有那些她曾经用来安慰自己、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你什么你!”周晓芸显然气得不轻,语速更快,火力全开,“张艳红,我告诉你,你就是太怂了!太把你家里那点破事当回事了!是,那是你爹妈,是你哥你弟,你有责任,可责任是相互的!他们把你当女儿、当姐妹了吗?他们只把你当提款机!当奴隶!你爸病了,你拼死拼活,他们觉得理所当然!现在你爸暂时没事了,他们立刻觉得你又‘有用了’,又可以榨了!这叫亲人?这叫吸血鬼!”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钉子,狠狠钉进张艳红的心脏,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清醒。是啊,吸血鬼。这个词,以前她绝不敢用来形容自己的家人。可现在,在韩丽梅那场冰冷的“评估”和母亲这通赤裸裸的索要之后,在晓芸这通毫不留情的怒骂之下,这个词,像一面冰冷清晰的镜子,逼得她不得不去正视那个她一直回避的、丑陋的真相。

    “晓芸……”她喃喃地叫了一声,泪水流得更凶,但这一次,不再完全是悲伤和委屈,还混杂了一丝被说中心事的、难堪的认同,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隐秘的解脱感。终于有人,把她不敢想、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艳红,”周晓芸骂了一通,似乎发泄了一些怒火,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急,“你听我说,这次,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你不能答应!一分钱都不能给!不,不是‘不能’,是‘不给’!你得硬气一次!你得让他们知道,你张艳红是人,不是他们的附属品,更不是他们的无限额信用卡!你爸的救命钱,那是你运气好,碰上好心的公司领导,那是天上掉的馅饼,不是你自己挣来的金山!他们凭什么觉得你就该接着填无底洞?”

    “可是我……”张艳红的声音虚弱,带着惯性的犹豫和恐惧,“我不给……我妈会一直打,会哭,会骂我不孝,说我爸刚好点我就不管家里了……我哥我弟也会怪我……”

    “让他们打!让他们哭!让他们骂!”周晓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你就当耳旁风!电话拉黑!微信不回!他们还能从北河飞到南城来吃了你?艳红,你想想,你这次要是给了,下次呢?下下次呢?你哥彩礼给了,还有买房,还有生孩子,你弟学费给了,还有生活费,还有毕业找工作,你妈药费给了,还有营养费,还有人情往来……这根本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你打算把自己填进去,填到什么时候?填到你像你爸一样累倒?填到你像那些新闻里说的,被逼得去借高利贷、然后跳楼?”

    周晓芸的描述,残酷而真实,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张艳红如果继续顺从下去,那几乎可以预见的、黑暗的未来。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终于崩溃般地承认,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茫然,“我真的……好累……好乱……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快碎了……”不仅仅是家里的压力,还有韩丽梅,还有那个颠覆一切的“身世真相”……但这些,她此刻还无法对晓芸细说。

    电话那头的周晓芸,似乎从她这破碎无助的语气中,听出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重的绝望和混乱。她沉默了几秒钟,背景的嘈杂声似乎被隔绝得更远了,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少了些愤怒,多了些沉重和担忧:

    “艳红,你告诉我,是不是还出别的事了?不光是你妈要钱,对不对?你声音不对,整个人状态都不对。你爸的事解决了,按理说你应该松口气,哪怕家里又作妖,也不该是现在这种……好像天塌了的样子。”

    晓芸的敏锐,让张艳红心头一颤。她想否认,想掩饰,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谎话。在晓芸这通劈头盖脸的怒骂和直指核心的质问之后,在她自己内心那场关于“荒谬”和“愤怒”的风暴之后,她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近乎虚脱的倾诉欲。她需要说出来。哪怕不是全部,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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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芸……”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我可能……还有个姐姐……”

    “什么?!”周晓芸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姐姐?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你妈从来没提过啊!私生女?你爸的?”

    “不……不是……”张艳红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避开韩丽梅的具体身份和DNA检测的细节,只挑拣着最核心、也最让她痛苦的部分,“是……我出生前……被送走的……我爸妈……从来没说过……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电话那头,是更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张艳红能想象周晓芸此刻目瞪口呆、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消化这个爆炸性信息的样子。

    “我……操……”良久,周晓芸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充满了震撼和一种……近乎怜悯的复杂情绪,“被送走……你出生前……所以你爸妈一直瞒着你?我的天……张艳红,你……”

    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这远远超出了普通家庭矛盾的范畴,触及了人性中更加隐秘、更加残酷的角落。

    “所以,”周晓芸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你是因为这个……才这么……崩溃的?觉得被欺骗了?觉得……自己像个替代品?”

    “替代品”三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张艳红勉强维持的镇定。她再也控制不住,对着电话,失声痛哭起来。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彻底的、崩溃的、混合了所有委屈、愤怒、荒谬、被欺骗感和自我怀疑的嚎啕大哭。她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将那些最深的痛苦倾泻而出——对父母隐瞒的怨恨,对自己“替代”身份的迷茫,对那个“被送走姐姐”的复杂感受,以及……母亲在那之后立刻打来电话索要的、那令人作呕的对比和荒谬感。

    她没有提韩丽梅的具体身份,只含糊地说“那个姐姐”似乎过得不错,但态度“很奇怪”、“很冷淡”,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评估的东西”。她也没有提那笔“救命钱”可能来自这位姐姐的“救助”,只说是“公司领导帮忙”。

    周晓芸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沉重的叹息,或者低低的咒骂。等张艳红哭得声音嘶哑,渐渐只剩下抽噎时,她才再次开口。

    这一次,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艳红,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脑子很乱,感觉天都塌了。家里的事,你姐姐的事,所有事都搅在一起,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对吧?”

    张艳红抽噎着,点了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

    “但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逼自己,把这一团乱麻,拆开来看。”周晓芸的语气,带着一种在底层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朴素的生存智慧,“一件事,归一件事。混在一起,你只会被压死。”

    “第一件,你爸的病。现在看,是好事。钱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人在接受更好的治疗。这是你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确定的好消息。其他的,先别想。天塌下来,也等这件事稳住了再说。”

    “第二件,你家里,你妈,你哥你弟。”周晓芸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刚才骂得难听,但话糙理不糙。以前你爸病着,你没办法,只能硬扛。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爸的担子暂时卸了,他们立刻就把别的担子压上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根本没把你当人看,只把你当工具。工具是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喘气的。艳红,这次,你必须、一定、绝对,要立起来!要划清界限!五千?一分没有!不是‘没有’,是‘不给’!你要让他们知道,你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的命,也不是给他们随便糟践的!这次你退一步,下次就是万丈深渊!”

    “第三件,”周晓芸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谨慎,也带着一丝困惑,“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听起来很复杂,也很……不对劲。但有一点,艳红,你得想清楚:她是谁,她为什么现在出现,她对你是什么态度,这些,都是她的事。是她的选择,她的因果。跟你没关系!至少,不应该是你现在需要去操心、去痛苦的核心!”

    张艳红愣住了,连抽噎都停了一瞬。跟她……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她喃喃道,声音嘶哑,“她是我姐姐……她……”

    “姐姐个屁!”周晓芸毫不客气地打断,“三十多年没见,一出现就‘态度奇怪’、‘冷淡’、让你觉得被‘评估’?这叫哪门子姐姐?这叫陌生人!不,连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至少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你!艳红,我告诉你,血缘这东西,有时候屁用没有!它不自动给你亲情,不自动给你温暖,更不自动给你解决麻烦!它就是个生物学事实,冷冰冰的,跟石头木头没什么区别!真正重要的是相处,是感情,是互相的付出和扶持!你那个‘姐姐’,显然没把你当妹妹看,那你凭什么要把她当姐姐,用她的态度来折磨自己?”

    周晓芸的话,像一道强烈的闪电,劈开了张艳红脑中另一团浓重的迷雾!是啊,韩丽梅的态度,韩丽梅的“观察”和“评估”,韩丽梅所代表的那个冰冷、理性、高高在上的世界,是韩丽梅的选择,是她的认知和处事方式。凭什么要让她张艳红,用对方的尺子来丈量自己的痛苦,定义自己的价值?

    韩丽梅可以“观察”她,可以“评估”她,可以基于“价值”决定是否“投资”。那是韩丽梅的自由,是她的逻辑。但这不代表,她张艳红就必须接受这套逻辑,就必须被这套逻辑审判,就必须在这套逻辑里寻找自己的位置和价值!

    “她观察你,评估你,那是她有病!是她的问题!”周晓芸的声音斩钉截铁,“你不需要为她的病负责!你只需要想清楚,你自己要什么,你自己该怎么活!你现在最该操心的,是怎么从你家里那个烂泥坑里爬出来,是怎么让自己先活下去,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去纠结一个三十多年没见、一出现就摆臭脸的所谓‘姐姐’到底怎么看你!她爱怎么看怎么看!你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关她屁事!又关你屁事!”

    “可是……那笔钱……我爸的医药费……”张艳红艰难地说,这是她最无法释怀的纠结之一。

    “钱是公司出的,对吧?是‘领导帮忙’,对吧?”周晓芸快速接过话头,“那你就当是公司福利,是领导发善心,是你走了狗屎运!别往那个‘姐姐’身上扯!就算真是她出的,那也是她自愿的,是她基于某种原因(愧疚?显摆?谁知道呢!)做的决定,不是你求来的,不是你欠她的!就算欠,也是欠公司的,欠领导的,走正常程序!别把人情债和血缘债混在一起,那会让你永远直不起腰!”

    周晓芸的逻辑,简单,粗暴,甚至有些“不讲理”,但却像一股强劲的、带着土腥味的风,猛地吹散了张艳红心中许多纠缠不清的、自我折磨的思绪。是啊,为什么要混在一起?家里的吸血鬼是家里的问题。韩丽梅的“评估”是韩丽梅的问题。父亲的医药费是另一件事。她为什么要用一根名为“血缘”的、冰冷而脆弱的线,把这三件性质不同、让她痛苦的事情,强行捆绑在一起,然后让自己被这个越勒越紧的绳结活活勒死?

    “艳红,”周晓芸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温柔的劝慰,尽管用词依旧直接,“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觉得全世界都跟你作对。但听我一句,别想那么多,别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先顾好你自己。家里要钱,不给,哭闹随他们。那个‘姐姐’,爱咋咋地,别理她。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自己先喘口气,先吃点东西,睡一觉,把魂儿找回来。其他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去扛。”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张艳红的声音虚弱,但其中那根深蒂固的、自我否定的惯性,似乎松动了一丝。

    “做不到也得做!”周晓芸斩钉截铁,“你就想着,你现在是在救你自己!不是在害谁!对家里狠心,是在救你自己的命!对你那个‘姐姐’无视,是在救你自己的魂!艳红,你想想,你要是垮了,完了,谁最倒霉?是你自己!你家里那些人,顶多骂你几句没良心,转头就会去找别的‘血包’!你那个‘姐姐’,更不会多看你一眼!只有你,你的命,你的未来,是你自己的!你得先把自己当个人,别人才有可能把你当人看!”

    你得先把自己当个人。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张艳红冰冷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缓慢扩散的、几乎微不可察,却又异常清晰的涟漪。

    先把自己当个人。

    不是工具,不是血包,不是被评估的变量,不是顶着别人生日出生的替代品。

    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累,有权利说不,有资格为自己活着的……人。

    这个认知,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陌生,如此……艰难。

    但至少,在此刻,在晓芸这通混杂着怒骂、质问、粗鲁开导和笨拙关心的电话之后,这个念头,像一颗极其微弱的火种,被投入了她内心那片被愤怒和荒谬焚烧过的、冰冷的灰烬之中。

    能否点燃,能否燎原,尚未可知。

    但至少,那里不再是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寒冷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在雨后清澈的夜空中,显得更加璀璨,也更加遥远。

    张艳红握着发烫的手机,贴在耳边,听着晓芸那边似乎又传来了模糊的键盘声和同事的催促声。

    “行了,艳红,我先不跟你说了,傻逼领导又在催报表了。”周晓芸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速和一丝疲惫,“你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不许再犯傻!赶紧去弄点吃的,哪怕泡个面也行!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听到没有?”

    “嗯……”张艳红低声应道,声音依旧嘶哑,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气”的颤动。

    “那我挂了,有事随时打我电话,别自己憋着!拜拜!”

    “拜拜……晓芸,谢谢……”

    “谢个屁,赶紧滚去吃饭!”

    电话挂断了。忙音响起,随即消失。

    出租屋里,重归寂静。只有窗外远处模糊的车流声,和隔壁隐约传来的电视声响。

    张艳红缓缓放下手机,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麻僵硬。她低头,看着屏幕上晓芸名字下那串通话时长——二十三分零七秒。

    这二十多分钟,像一场混乱而激烈的急救手术。晓芸用她粗粝但直接的方式,将她从那种自我封闭、被愤怒和荒谬吞噬的濒死状态中,暂时拉了回来。没有温柔的安慰,没有高深的道理,只有痛骂、质问、和最简单粗暴的“生存指南”。

    但恰恰是这种方式,在此刻,对她最有效。

    她依旧感到疲惫,感到茫然,感到前路一片漆黑。家里的问题没有解决,韩丽梅带来的冲击和债务感依然存在,那个关于“姐姐”和“替代品”的真相依然如鲠在喉。

    但至少,那团将她死死缠住、几乎令她窒息的乱麻,被晓芸强行撕开了一个口子。至少,有人告诉她,你可以把不同的事情分开看,你可以先顾自己,你可以……“把自己当个人”。

    这很难。她知道。二十多年的惯性,不是一通电话就能扭转的。对家庭的愧疚和恐惧,对韩丽梅那复杂难言的畏惧和债务感,依然沉甸甸地压在心里。

    但至少,有一个声音,一个来自朋友的真实、粗糙、不带任何算计的声音,告诉她:你可以有不同的选择。你可以不总是那个被索取、被评估、被牺牲的“张艳红”。

    她缓缓站起身,因为长时间蜷缩和站立,双腿麻木,眼前一阵发黑。她扶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走到那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单眼电磁炉前,从旁边脏兮兮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包最便宜的、没有任何料包的方便面。撕开包装,将面饼放进那个边缘磕破了一个小口的、唯一的搪瓷碗里。接水,烧开。滚烫的水冲进碗里,蒸汽混合着廉价面饼和油脂的味道,瞬间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她看着碗里渐渐软化的面条,看着那单调的、浑浊的汤水。

    很寒酸。很没有营养。但至少,是热的。

    她端起碗,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滚烫而真实的温度。然后,她拿起那双洗得发白、有些变形的塑料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进了嘴里。

    味道很一般,甚至有些寡淡。但热汤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进入冰冷痉挛的胃部,带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和……饱足感。

    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这碗最简单的方便面。眼泪,不知何时,又无声地滑落下来,滴进碗里,混入汤中。

    但这一次的眼泪,似乎不再仅仅代表着崩溃和绝望。

    或许,也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明确感知的、对“活下去”的、本能的坚持,和对那个刚刚在她内心点燃的、名为“自我”的、脆弱火种的,茫然的守望。

    夜,还很长。

    但至少这个夜晚,在吃了一碗热汤面,和接到闺蜜一通劈头盖脸却至关重要的电话之后,似乎不再像前几个夜晚那样,冰冷、窒息、完全看不到一丝光亮。

    新的视角,或许并未指明清晰的道路。

    但它至少让她看到,在名为“张艳红”的这片荒原上,除了沉重的枷锁和冰冷的评估,或许……还存在着其他一些,被忽视已久的东西。

    比如,一碗热汤面。

    比如,一个敢骂醒你的朋友。

    比如,那个被层层掩埋的、属于“自己”的、极其微弱的、求生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