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傅瑾琛突然醒了。
身边是空的。
苏晚不在床上。
他心下一惊,坐起身,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书房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
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傅瑾琛皱了皱眉,掀开被子下床。
胃部传来熟悉的钝痛,他顿了顿,手按在上面缓了几秒,才继续往书房走。
门虚掩着。
他正要推门,听见里面压抑的呜咽声。
很轻。
但撕心裂肺。
傅瑾琛的心猛地一沉。
他轻轻推开门。
苏晚蹲在书房角落的地板上,背对着门。肩膀不停地颤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握着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
傅瑾琛看见了屏幕上的聊天记录。
他的聊天记录。
和心理医生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
傅瑾琛站在门口,看着苏晚颤抖的背影,看着屏幕上那些他小心翼翼藏了半年的秘密。
那些不敢对她说的话。
那些不敢让她知道的恐惧。
那些他偷偷学的,怎么爱她的方法。
全都摊开了。
在她面前。
在她哭到发抖的时候。
傅瑾琛的胃更疼了。
但他顾不上。
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晚晚。”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苏晚猛地抬起头。
眼睛红肿,脸上全是泪。看见他,她下意识地把手机藏到身后。
但已经晚了。
傅瑾琛看见了。
也看见了她眼里的心疼、震惊、痛苦。
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你……”苏晚开口,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什么时候……”
“半年前。”傅瑾琛说,“从你答应让我见安安开始。”
苏晚的眼泪又涌出来。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瑾琛伸手,想擦她的眼泪。
苏晚躲开了。
“别碰我。”她说,声音发抖,“你先回答我。”
傅瑾琛的手停在半空。
然后慢慢放下。
“我怕你担心。”他说。
“又是这句话!”苏晚突然提高声音,“傅瑾琛,你除了怕我担心,还会说什么?”
她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离他远了点。
“胃疼不说,怕我担心。看心理医生不说,怕我担心。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知道了,我更担心!”
她的声音在颤抖。
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一个人扛着所有事,一个人偷偷吃药,一个人去看心理医生,一个人学怎么爱我……傅瑾琛,你觉得这样很伟大是不是?”
傅瑾琛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脏像被撕开一样疼。
“不是。”他说,“我只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你可以问我!”苏晚哭出声,“你可以直接问我,傅瑾琛!你问我想要什么,问我需要什么,问我怎么才能不疼!”
她指着手机。
“而不是去问一个陌生人!问一个医生!学那些所谓的‘方法’!”
傅瑾琛也站起来。
他看着苏晚,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
然后他说:“我问过。”
苏晚愣住。
“我问过。”傅瑾琛重复,“我问你,晚晚,我怎么做你才能不恨我。你说,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
但每个字都像针,扎在苏晚心上。
“我问你,晚晚,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你说,不重要了。”
“我问你,晚晚,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你说,时间会证明。”
傅瑾琛苦笑。
“你说的都对。但我要的不是答案,是方向。”他说,“我想知道,具体怎么做。怎么让你半夜做噩梦时,敢叫醒我。怎么让你疼的时候,敢告诉我。怎么让你……敢再爱我一次。”
他往前走了一步。
苏晚没退。
“所以我去了心理医生那里。”傅瑾琛继续说,“不是因为我疯了,不是因为我病了。是因为我想学。学怎么爱你,才能不让你再受伤。”
他伸手,这次苏晚没躲。
他轻轻擦掉她的眼泪。
“晚晚,”他的声音哽咽了,“我只是想学着……怎么爱你更好。”
苏晚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现在却卑微到尘埃里的男人。
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
看着他因为胃疼而苍白的脸。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
“那你学到了吗?”她问,声音很轻。
傅瑾琛点头。
又摇头。
“学到了一些。”他说,“但还不够。”
“比如?”
“比如,当你说‘没关系’时,其实是在说‘有关系’。”傅瑾琛说,“比如,当你做噩梦醒来不说话时,是想说但说不出口。比如,当你躲开我的触碰时,不是讨厌,是害怕。”
他顿了顿。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什么是最重要的?”
傅瑾琛看着她,眼神很深。
“最重要的是,要让你知道,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走。”他说,“要让你知道,你值得被爱,值得被好好对待。要让你知道……这次,我不会再放手。”
苏晚的眼泪决堤了。
她扑进他怀里。
抱得很紧很紧。
“傅瑾琛,你这个傻子。”她哭着说,“大傻子。”
傅瑾琛回抱住她。
抱得更紧。
“嗯。”他说,“我是傻子。”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苏晚在他怀里哭,“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去?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
“怕你可怜我。”傅瑾琛低声说,“怕你觉得,我是在用脆弱绑架你。”
苏晚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会。”她说,“傅瑾琛,我不会可怜你。我只会心疼你。”
“有区别吗?”
“有。”苏晚认真地说,“可怜是施舍。心疼是爱。”
傅瑾琛的心脏狠狠一震。
他看着苏晚通红的眼睛,看着她认真的表情。
然后他低头,吻住她。
不是温柔的吻。
是激烈的,带着眼泪的,近乎绝望的吻。
苏晚回应他。
同样激烈,同样带着眼泪,同样绝望。
他们在书房的地板上接吻。
在黑暗里。
在满地的秘密里。
吻了很久。
直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
傅瑾琛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晚晚。”他喘着气说,“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苏晚说,“我不要听对不起。”
“那你要听什么?”
“我要听你说,”苏晚看着他,“说你以后有事都会告诉我。说你不会再一个人扛。说你会让我陪你。”
傅瑾琛点头。
“好。”他说,“以后有事都告诉你。不再一个人扛。让你陪我。”
苏晚笑了。
笑得眼泪又掉下来。
“还有,”她说,“心理医生,我陪你去。”
傅瑾琛怔住。
“什么?”
“我陪你去。”苏晚重复,“下次预约是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
“我陪你去。”苏晚说,“我们一起。”
傅瑾琛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好。”
第二天下午,华安大厦1708。
心理医生的诊室。
苏晚和傅瑾琛一起走进去。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戴眼镜,看起来很温和。看见苏晚,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傅先生,这位是?”
“我妻子。”傅瑾琛说,“苏晚。”
医生点头:“请坐。”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医生看着他们,笑了笑。
“第一次见夫妻一起来。”她说,“傅先生,你之前咨询的问题,今天可以当面聊聊了。”
傅瑾琛看了苏晚一眼。
苏晚握住他的手。
“医生,”她先开口,“我想知道,这半年,他都问了什么。”
医生看向傅瑾琛。
傅瑾琛点头:“可以。”
医生打开记录。
一条一条念。
“七月十二日,傅先生问:如何缓解伴侣的心理创伤。”
“七月十九日,问:当她说‘没关系’时,我该怎么回应。”
“七月二十六日,问:她做噩梦醒来不说话,我该怎么做。”
“八月二日,问:我怕自己做得不够,怕她是因为责任才留下。”
……
一条条。
一件件。
都是傅瑾琛这半年来的恐惧、不安、小心翼翼。
苏晚听着,眼泪无声地流。
她的手,一直握着傅瑾琛的手。
握得很紧。
念完后,医生合上记录。
“傅太太,”她说,“您丈夫很爱您。”
苏晚点头。
“我知道。”
“他这半年,学的不是怎么治愈您。”医生说,“而是怎么在您治愈的过程中,不成为您的负担。”
苏晚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转头看傅瑾琛。
傅瑾琛低着头,没说话。
耳朵红了。
“医生,”苏晚说,“我想问一个问题。”
“请说。”
“我现在该怎么做?”苏晚问,“怎么让他知道,我不需要他完美。怎么让他知道,他可以脆弱,可以需要我,可以……不那么辛苦地爱我。”
医生笑了。
看向傅瑾琛。
“傅先生,您听到了吗?”
傅瑾琛抬起头。
眼睛也红了。
“听到了。”他说。
“那您觉得呢?”医生问,“您愿意接受这样的爱吗?不完美的,互相需要的,平等的爱。”
傅瑾琛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点头。
“愿意。”他说,“但我需要时间学。”
“学什么?”苏晚问。
“学怎么接受。”傅瑾琛看着她,“学怎么在你面前,不那么坚强。”
苏晚笑了。
笑得眼泪又出来。
“我陪你学。”她说,“我们一起。”
从诊室出来,天已经黑了。
傅瑾琛牵着苏晚的手,像世界上其他的普通情侣一样走在街上。
霓虹灯亮了。
车流如织。
“晚晚。”傅瑾琛叫她。
“嗯?”
“谢谢你。”他说。
“又谢?”
“这次不一样。”傅瑾琛说,“谢谢你陪我来。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学。”
苏晚停下脚步。
看着他。
“傅瑾琛。”
“嗯?”
“我们回家吧。”她说,“我给你煮粥。”
傅瑾琛笑了。
“好。”
回到家,苏晚第一件事就是上楼去看孩子,只见安安已经睡了。
她悄悄退出去,然后对身后的傅瑾琛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傅瑾琛立刻心领神会,连自己的动作都放轻了。
两人蹑手蹑脚下楼,苏晚在厨房煮粥,傅瑾琛就在客厅看着。
这次他没去打扰。
只是看着。
看着她洗米,加水,开火。
看着她认真地搅动。
看着她侧脸温柔的弧度。
他想,这就是他要的。
不是完美的爱情。
不是无懈可击的关系。
是这样一个夜晚。
有她在厨房煮粥。
有安安在楼上睡觉。
有他在客厅看着。
就够了。
很多时候,大部分人想要的不过是那一个瞬间。关于幸福的画面,有这一刻就够了。真正的幸福就是来不及记录的。
傅瑾琛明白这个道理。
但看着眼前美好的画面,他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来记录。
画面中,苏晚整个人周身都散发着温柔的气息,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傅瑾琛想,就这么过一辈子就好了,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谁都不要有。
很快,粥煮好了。
苏晚盛了一碗,端过来。
“尝尝。”她说,“这次应该比上次好,我想我还是有进步的。”
傅瑾琛接过,两人相触的指间有电流闪过。
他喝了一口,十分认真地说道:
“好喝。”
“真的?”
“真的。”
苏晚笑了。
坐在他身边,单手搭上了他的肩。
“傅瑾琛。”
“嗯?”
“以后,”她说,“你疼的时候,要告诉我。”
“好。”
“睡不着的时候,要叫醒我。”
“好。”
“想哭的时候,要让我看见。”
傅瑾琛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他说:“好。”
苏晚靠在他肩上。
“我也会这样对你。”她说,“我们互相陪着,然后一直走很远很远。”
傅瑾琛放下碗,抱住她。
抱得很紧。
“晚晚。”
“嗯?”
“我爱你。”他说,“很爱很爱。”
苏晚闭上眼睛。
“我知道。”她说,“我也爱你。”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谁也不需要说话,但彼此之间流动的感情,已经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她望向他的眼睛,里面有满满的爱意。
窗外,夜色深沉。
但屋里,很暖。
他们终于学会了。
怎么在爱里,不完美地相爱。
怎么在伤里,互相治愈。
怎么在漫长的余生里,牵着彼此的手。
走下去。
不管风雨。
不管艰难。
他们会一起。
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