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系列原定在周五上午十点，于官网和合作买手店同步上线预售。
周四下午四点，沈念念冲进苏晚办公室时，手里攥着的平板电脑差点掉在地上。她的脸色白得像纸。
“晚晚……你看这个。”
苏晚正在审核最后一批宣传物料，闻声抬头。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电商网站页面。标题醒目：“平替之光！原创设计师同款，仅售‘云栖’三分之一价格！”
下面的图片，让苏晚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是“云栖”系列的主打款风衣。从版型、颜色到独特的拼接细节，和她工作室电脑里的最终设计图，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只有几处极细微的地方做了改动，不熟悉原作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而模特图，甚至用的是偷拍的样衣室内图，背景的墙壁和灯光都和苏晚工作室的样衣间一模一样。
价格，却只有“云栖”预售标价的三分之一。
“什么时候发现的？”苏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像她自己。
“十分钟前。”沈念念声音发颤，“是合作买手店的采购经理私下发我的，问我们是不是授权了别的渠道……她说已经有好几个客人拿着这个链接去问了。”
苏晚点开商品详情页。
销量显示已售出上百件。评论里有人质疑：“跟正品真的一样吗？”卖家回复：“工厂原版，品质保证。”
工厂原版。
“通知所有渠道，预售暂缓。”苏晚站起身，语速极快，“马上召集设计部和供应链的人，小会议室，现在。”
“晚晚，发布会那边……”
“全部取消。”苏晚打断她，眼神冷冽，“立刻，马上。”
五分钟后，小会议室里挤满了人。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屏幕上投放着那个山寨商品的页面。所有人都看见了。
死一般的寂静。
“谁干的？”一个资深设计师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愤怒和不可置信，“设计图只有我们核心团队有！样衣更是在锁着的样衣间！”
“查监控。”苏晚说，“念念，你去调取最近一个月所有能接触到最终设计图和样衣区域的监控记录。从今天下午开始倒查，所有经手过的人，一个不漏。”
“已经在联系物业了。”沈念念红着眼睛点头。
“供应链那边，”苏晚看向负责采购的同事，“这款风衣的专属面料，除了我们签约的供应商，还有谁知道具体成分和来源？”
采购经理脸色难看：“理论上只有我们和供应商的技术主管。但……但如果供应商那边出了问题……”
“先不要下结论。”苏晚压下心头的烦躁，“现在最重要的是两件事：第一，查内鬼；第二，评估损失，准备应对方案。我们的预售宣传已经发出去了，客人很快就会看到这个山寨货。”
会议在压抑和混乱中进行。怀疑的目光在每个人之间无声流动。原本紧密的团队，裂开了一道看不见的缝。
苏晚一直忙到晚上九点。
初步排查毫无结果。监控显示，最近半个月，只有三名核心设计师和沈念念在正常工作时间进出过样衣间，没有异常。设计图的电子文件有加密和访问记录，同样没有发现可疑的登录或拷贝。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从空气中窃取了他们的心血。
员工们陆续下班，带着疲惫和不安。最后，只剩苏晚一个人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刺眼的山寨页面。
门被轻轻推开。
傅瑾琛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他换下了白天的西装，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外面套了件薄开衫，看起来像是从家里直接过来的。
“还没吃晚饭吧？”他走到她身边，声音很轻。
苏晚这才感觉到胃部传来的空虚和隐隐绞痛。她摇摇头，甚至没力气说话。
傅瑾琛没再多问，默默打开保温袋。里面是两个精致的餐盒，还有一小盅汤。他一一摆在她面前，又拧开保温杯，倒了杯热牛奶，轻轻推到她手边。
“先吃点东西。”他说，“吃完再想。”
苏晚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鼻子突然一酸。她用力眨眨眼，把那股涩意逼回去，拿起筷子。饭菜很清淡，是家里阿姨的手艺，还温热着。
她机械地吃着，味同嚼蜡。
傅瑾琛拉过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他没有看她的电脑屏幕，也没有追问任何细节，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晚强迫自己吃完了一半饭菜，喝了几口汤。温热的食物下肚，冰冷的四肢似乎找回了一点知觉。
“监控查了？”傅瑾琛这时才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没有异常。”苏晚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访问记录也看了。都是正常操作。”
“文件加密方式呢？”
“用的是行业通用的加密软件，密钥只有我和念念有。”
傅瑾琛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那个山寨页面的“工厂原版”几个字上。
“晚晚，”他缓缓开口，“数据泄露，不一定是内部人员直接拷贝。”
苏晚转头看他。
“对方能做出这么高仿的成品，甚至拿到了样衣的室内照片，说明他们对‘云栖’系列了如指掌。”傅瑾琛的语调依然冷静，像是在分析一个普通的商业案例，“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几张设计图。他们需要知道确切的版型数据、面料成分和供应商、甚至工艺细节。这是一个专业的团队在操作，很可能有行业内资深的技术人员参与。”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
“你是说……有人盯上我了？从供应链上游就开始了？”
“不止是盯上。”傅瑾琛看着她，眼神深邃，“是处心积虑地要毁掉‘云栖’，毁掉你工作室的口碑和信誉。赶在你们上市前一天发布低价仿品，打的就是时间差和心理战。客人会怀疑你们的原创性，怀疑你们的价值。预售就算不取消，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他说的每一点，都精准地戳中了苏晚最恐惧的地方。
她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爬上来。
“会是谁？”她喃喃道，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傅瑾琛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他只是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微微发凉的手。
“先别慌。”他的掌心很暖，“既然对方有备而来，我们就不能自乱阵脚。内鬼要查，但重点可能不在你办公室的这几个人身上。”
他顿了顿，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份刚收到的邮件，递给她看。
发件人是陌生的，但邮件内容让苏晚瞳孔一缩。
那是一份简要的报告，来自傅瑾琛的私人调查渠道。报告显示，就在过去一个月内，一家注册在海外、背景复杂的公司，以高出市场价百分之五十的薪酬，挖走了三家不同面料工厂的四名核心技术人员。而这四名技术人员，都曾或多或少参与过“云栖”系列专属面料的开发或试样工作。
报告末尾标注：证据链尚不完整，无法直接证明这几人的离职与“云端设计”或林薇薇有关。那家海外公司像一层烟雾。
苏晚看完，久久没有说话。
原来漏洞在这里。不在她的工作室，而在更上游、更隐蔽的地方。那些技术人员带走的，可能不是一份完整的设计图，而是零散却致命的数据碎片：面料的纱支、密度、后处理工艺参数……足够让另一个团队反推出接近的成品。
“这只是猜测。”傅瑾琛收回手机，“但方向可能没错。对方知道正面竞争不过你，就从根子上腐蚀你的供应链，窃取你的核心数据，再用低价仿品冲击你的市场。这是商业战场上很脏，但很有效的一招。”
苏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到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被毒蛇在暗处窥视的恶心感。
“我现在该怎么办？”她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在傅瑾琛面前，她偶尔允许自己不那么坚强。
“第一，内部稳定人心，继续按程序排查，但不要搞得人人自危。第二，法律层面，立刻联系律师，对那个山寨网站发起侵权诉讼和平台投诉，要求下架。虽然过程会很长，但姿态要有。第三，”傅瑾琛看着她，“重新评估供应链，寻找真正可靠、能签署严格保密协议的新伙伴。‘云栖’系列不能就此搁置，但可能需要时间调整。”
他说得条理清晰，每一个建议都切实可行。没有越俎代庖的指令，只有基于他丰富经验的冷静分析。
苏晚睁开眼睛，看着他。
暖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清晰，眼神专注而沉稳。没有五年前的高高在上，也没有前段时间的小心翼翼。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可靠的伙伴，在她最混乱的时候，为她拨开迷雾，指出可能的方向。
“你为什么……”苏晚声音有些哑，“不直接帮我处理掉？”
傅瑾琛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苦涩和了然的弧度。
“因为这是你的战争，晚晚。”他低声说，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我可以把我的刀递给你，告诉你哪里可能是敌人的弱点，但我不能替你上阵厮杀。那样，你永远不会真正拥有这座城池。”
他看进她的眼睛：“你需要赢下这一仗，为你自己，也为你的团队。而我，会在这里，确保你不会在战场上倒下。”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胀，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那不仅仅是被理解的感动，更是一种被真正尊重和信任的力量。
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很用力。
“谢谢。”她说。这次，不再是为了他具体的帮助，而是为了这份沉甸甸的懂得和支持。
傅瑾琛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拿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牛奶：“喝了吧，然后我送你回家。安安睡前还在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想到儿子，苏晚冰冷的心头终于注入了一丝暖意。她接过牛奶，一口气喝下。
牛奶有点凉了，还有点腥。但她喝得很干净。
放下杯子时，她不小心碰倒了旁边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傅瑾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起身，俯身去捡，动作快得让苏晚一怔。
随即，她看到他弯腰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极快地在肋部的位置按了按，才直起身。
“你……”苏晚的心提了起来。
“没事。”傅瑾琛把瓶子扔进垃圾桶，神色如常，“走吧，回家。”
苏晚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记下了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微表情。
回家的车上，两人都很安静。苏晚靠着车窗，看着外面流转的霓虹，脑海里飞速盘旋着傅瑾琛提到的几个方向。而傅瑾琛则安静地开车，偶尔从后视镜看她一眼。
到了家，客厅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安安果然已经睡了。
苏晚轻手轻脚上楼看了儿子，替他掖好被角。下楼时，发现傅瑾琛不在客厅。
她走到书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
傅瑾琛坐在书桌前，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神情专注。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眼下有淡淡的阴影。
苏晚敲了敲门。
傅瑾琛立刻抬起头，看到是她，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手下意识地想合上电脑，但顿了顿，又停下了。
“在忙？”苏晚走进去。
“没有。”傅瑾琛关上电脑页面，那似乎是一个加密的通讯界面，“一点琐事。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苏晚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有点凉。胃还疼吗？肋骨呢？”
傅瑾琛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
“不疼。”他说，“真的。”
苏晚看着他明显透着疲惫的脸色，没戳穿这个谎言。她只是弯下腰，轻轻抱了抱他。
“傅瑾琛，”她把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的，“谢谢你今晚陪我。”
傅瑾琛环住她的腰，将脸埋进她带着淡淡香气的发丝里。
“应该的。”他说，“以后每一个这样的晚上，我都会在。”
窗外，夜色浓重，危机四伏。
但在这个亮着暖光的书房里，在这一刻相拥的寂静里，苏晚找到了面对明天，面对林薇薇，面对所有未知风雨的勇气。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的身后，始终有一道沉默而坚实的身影。他不会替她挡下所有刀剑，但会确保她不会独自倒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