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的质问,带着寒意。
整个石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这番话而变得压抑。
杨尘却依旧稳坐如山,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压力。
他甚至还有闲心端起面前那只粗糙的石杯,轻轻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
面对陈楠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杨尘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
“我并非你们北境陈家的故人,更不是你们的仇家。”
他顿了顿,抬眼迎上陈楠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了然。
“之所以知道这些,只是因为,我也来自一个……嗯,和你家差不多的地方。”
“什么意思?”
陈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没有轻易相信。
“意思就是,我背后也站着一个传承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老势力,仅此而已。”
杨尘的解释轻描淡写,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楠心中所有的疑窦。
陈楠的瞳孔猛地一缩。
随即那股紧绷的,充满敌意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缓缓地消散了。
他恍然大悟。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完美地解释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所有的不合理之处。
为何他年纪轻轻,却拥有如此老辣的心性和神鬼莫测的手段?
为何他能一眼看穿血煞堂的伎俩,又能轻描淡写地布下反杀之局?
为何他能一眼认出陈家那早已被岁月磨损的徽记,并知晓那些被尘封了千年的北境秘闻?
因为他也来自那样的远古势力!
只有那些从上古时代传承至今,底蕴深不可测的古老宗门或世家。
才有可能培养出这等妖孽般的弟子。
他们从小接触的,便是常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功法、秘闻和见识。
人族虽然在外界凋零,但在那些隐世不出的古势力内部,依旧保留着一份相对完整的传承。
想到这里,陈楠眼中的锐利与杀机,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悲哀与落寞。
他缓缓坐回石凳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同为古势力后人,人家依旧光鲜,举手投足间皆是底气。
而自己,却像一条丧家之犬,在这蛇鼠混杂的云梦泽底层挣扎求活。
连祖宗的名号都不敢提起。
这种对比,太过残忍。
“可惜了……”
陈楠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股化不开的苦涩。
“我陈家,回不去了。”
他抬起头,看着杨尘,那眼神空洞得像一汪死水。
“北境早已沦为外族的牧场,人族在那里,不过是圈养的牲畜。”
“就算有朝一日我能重振家族,又能如何?”
“大势已去,凭我一人,凭一个小小的陈家,如何与那占据了玄天界八成疆域的外族抗衡?”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人族……已经没希望了。”
这是一种被现实反复捶打,被血海深仇压抑了千年,最终认命的绝望。
杨尘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言安慰。
这种源于整个族群的衰败所带来的无力感,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他只是站起身,在陈楠那简陋的石屋里翻找起来。
陈楠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片刻后,杨尘从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子底,翻出了一只落满灰尘的酒壶和两只缺了口的陶碗。
他将酒壶晃了晃,里面传来清脆的响声。
“有酒,不喝一杯?”
杨尘将酒壶和碗放在石桌上,重新坐下。
陈楠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坦然。
他伸手拿过酒壶,为两人各自满上了一碗浑浊的土烧。
“喝!”
两人举碗相碰,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像一团火在燃烧,驱散了石屋内的几分压抑。
“嗝……”
陈楠打了个酒嗝,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话也多了起来。
“杨兄弟,我还是想不明白。”
他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问道:“你既然早就看出石猛和侯三那两个蠢货不是好东西,为何还要跟我们一路?”
“为何还跟着他们来这黑石坊市?”
这确实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以杨尘表现出的心智和手段,完全可以轻易甩开那两个累赘。
甚至将他们反杀于荒野,何必多此一举?
“因为我需要向导。”杨尘的回答简单直接。
“向导?”
“我原定的目标是去更远一些的云梦城。”
杨尘说着,从腰间的纳袋中,取出了几个小小的玉瓶,放在了石桌上。
玉瓶刚一出现,一股清新淡雅,沁人心脾的丹香,便瞬间在石屋中弥漫开来。
这股丹香是如此的纯净,如此的富有灵性。
以至于陈楠只是闻了一口,便感觉自己体内那因为常年厮杀而有些滞涩的灵力,都变得活泼了几分。
陈楠的眼睛瞬间直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几个玉瓶,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也是识货之人,光是这股丹香,他就敢断定,瓶中所装的,绝对是品阶不凡的灵丹妙药!
杨尘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说起来。
“既然他们说这黑石坊市是个不错的交易之地,我便想着顺路过来碰碰运气。”
他打开其中一个玉瓶的瓶塞,倒出一枚通体浑圆,表面还带着一丝丝天然纹路的青色丹药。
“我是个药师丹师,来这里,是为了卖些丹药,顺便看看能不能淘换些好材料,回去继续炼药。”
药师!
炼药!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天雷,狠狠地劈在了陈楠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双原本因为饮酒而有些迷离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如同见了鬼一般。
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杨尘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又猛地低头,看向桌上那枚散发着惊人灵气的丹药。
丹药之上,一道清晰的,仿佛与天地至理相合的金色纹路,正熠熠生辉!
丹纹!
那是传说中,只有品质达到完美的丹药,才有可能出现的异象!
“噗通!”
陈楠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从石凳上站起。
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石凳。
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石桌前,双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是捧着,将那枚丹药凑到眼前。
没错!真的是丹纹!
这股精纯的药力,这完美的品相,这绝对是一枚玄阶以上的完美品质丹药!
而能炼制出这种丹药的药师……
陈楠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人族丹道凋零的现状。
想起了那些在外界被炒到天价,却依旧粗制滥滥造的劣质丹药。
再看看眼前这枚堪称艺术品的神丹……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杨尘的所有猜测,都还是太保守了。
什么古老势力的弟子,这分明是一尊行走的丹道高手啊!
短暂的失神过后,一股无与伦比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抬头,看向杨尘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个同病相怜的兄弟,而是像一个溺水之人,看到了茫茫大海上唯一的一艘救生筏!
“杨……杨兄弟!”
陈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甚至带上了哭腔。
他竟突然双膝跪地,对着杨尘就要行跪拜大礼。
“不,杨大师!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