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茶馆。
包间。
常仲谦早早到了正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品着茶。
苏小武坐在他旁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似乎是乐谱界面,神情专注。
“等会儿人来了,别光顾着看你的...
他盯着屏幕上的邮件,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茅盾文学奖??这个名字像一座山,压在他少年时蜷缩在网吧角落写小说的每一个深夜里。那时他连电费都交不起,更别提什么“纯文学殿堂”。可现在,那扇门竟真的裂开了一道缝,光从里面透了出来。
但他知道,这道光不属于他一个人。
他关掉邮箱页面,点开文档,继续往下写:
>“他们说这条路走不通。
>我说,路是人走出来的。
>哪怕只有一个人跟着,我也要走下去。
>因为我知道??
>在这条路上,每一步脚印,都会成为别人的地图。”
写完这段话,他靠进椅背,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甘肃小学操场上那个扎马尾的小女孩,她抱着破本子跑过来,声音发抖:“皮老师,我写的你能看看吗?”那一刻,她的手冰凉,眼神却烫得像火。他翻开她的本子,上面写着《我想当宇宙邮差》,讲一个女孩骑着扫帚穿梭星河,把被遗忘的梦想一一送回人间。
他当时笑着说:“你这不已经是作家了?”
而现在,他忽然想哭。
不是因为荣耀降临,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写作从来不是为了抵达某个终点,而是为了让那些还在黑暗中摸索的人,能借着你的影子,看清自己的方向。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姐。
“你知道了吗?茅奖的事全网炸了!各大媒体都在追你反应,出版社已经联系我要做精装典藏版,连央视准备拍纪录片了!”
“我不想搞发布会。”他说,“也不接受采访。”
“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装死吧?”
“我想回老家一趟。”他轻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是说……清河镇?”
“嗯。”
“可那里早就没人了。你家老屋塌了一半,巷口的杂货店也关门了。你爸……听说去年住进了镇卫生院,喝酒喝坏了肝。”
皮燕子没说话。他知道这些。但他必须回去。
两天后,他独自坐上了南下的火车。没有通知任何人,连小陈都被他支去处理基金会事务。他只带了一个背包,里面装着几件旧衣服、一本手写稿、还有那张泛黄的童年照片??五岁的他站在村口槐树下,手里攥着一支断了头的铅笔,笑得满脸泥。
清河镇比记忆中更荒。柏油路坑洼不平,两旁店铺大多关门,招牌锈迹斑斑。镇中学早已并入县城,只剩下空荡的教学楼和爬满藤蔓的围墙。他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到自家院子,铁门歪斜地挂在铰链上,院子里杂草齐膝,那棵他曾刻下“我要当作家”的老梨树倒在地上,干枯如骨。
他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树皮上模糊的字痕。
风穿过废墟,带来远处孩童嬉闹的声音。
他在隔壁废屋前站定,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老太太,眯着眼看他半天,突然惊呼:“哎哟!这不是燕子吗?你咋回来了!”
“李婶,我还记得您。”他笑了,“小时候您常给我糖吃。”
“哎呀人都说你在京城当大明星啦,唱歌写书还捐学校,电视上都播过!”老太太激动得直拉他袖子,“快进来坐!你不知道你现在是我们全镇的骄傲!学校墙上贴着你的照片,老师天天拿你说事:‘你看人家皮燕子,穷成那样都能出人头地!’”
他鼻子一酸。
饭桌上,李婶翻出一摞剪报,全是关于他的新闻。有些报纸已经发黄,边角卷曲,却被仔细用胶带粘好,按时间顺序钉在一起。最上面是一篇地方晚报的报道:《本地青年作品登上央视节目,讲述草根逆袭之路》。
“我们这儿啊,现在小孩写作文都说‘我要像皮燕子一样不怕苦’。”李婶说着抹了抹眼角,“你爸……虽然不成器,但每次醉酒还嘴硬:‘那是我儿子!他从小就聪明!’”
皮燕子怔住了。
他以为父亲恨他,恨他考上高中不肯辍学打工,恨他执意离开小镇去闯世界。他曾无数次梦见父亲把他写的书扔进火堆,骂他“不务正业”。可原来,在某个无人看见的角落,那个男人也曾以他为荣。
第二天清晨,他去了镇卫生院。
父亲躺在三楼最尽头的病房里,瘦得几乎认不出。脸上浮着病态的蜡黄,呼吸沉重而缓慢。床头放着一台老旧收音机,正播放着他某次访谈的录音片段:“……我不是英雄,我只是没停下脚步。”
护工说:“老爷子耳朵不好使了,可每天就指着这个听。一听就是五六遍。谁劝都不管用。”
皮燕子坐在床边,轻轻握住父亲的手。那只手粗糙、布满裂口,曾经打过他,也曾在暴雨夜里背着他走过十里山路去看病。
“爸。”他低声叫了一声,很多年没这么叫过了。
老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声音嘶哑:“……真是你啊。”
“是我。”他点头。
“长得太体面了。”老人咳嗽两声,“不像咱家的人。”
“可我写的,都是咱家的事。”他说。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们都夸你有出息,是真的?”
“有人夸,也有人骂。”他坦然道,“说我装穷卖惨,说我不配拿奖。”
“那你呢?”老人盯着他,“你觉得你配吗?”
这个问题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
他想起甘肃的孩子们,想起张建国编辑临终前的笑容,想起地铁站里那个读着他小说流泪的女孩,想起直播间里弹幕刷屏的“谢谢你让我敢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自己配不配。”他声音微颤,“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写,有些人可能永远说不出他们的痛。”
老人听完,缓缓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接着写吧。咱们这种人,命里就欠这个世界一句话。”
那天下午,他带着父亲出院,租了辆面包车,把人接到县城一家安静的康复中心。医生说肝损伤严重,恢复希望渺茫,但至少能让最后的日子舒服些。
他陪父亲做了全身检查,办住院手续,买营养品,整理衣物。晚上两人挤在陪护床上,聊了很久。
父亲说起母亲当年为何离开:不是不爱,而是实在扛不住家暴和贫困的双重折磨。“她走的时候哭了三天,可还是走了。我不怪她。”老人望着天花板,“但我后悔打了你那么多回。那时候觉得男人就得凶,不然镇不住家。现在想想,全是混账道理。”
皮燕子听着,没说话,只是默默给父亲掖了掖被角。
第三天,他回到镇上,找到当年就读的小学。校长是他小学班主任的儿子,听说他回来,亲自接待。
“你还记得王老师吗?”对方问。
“当然记得。”他心头一热,“她借我钱交书费,还偷偷塞饭票给我。”
“她去年退休了,住在镇东头的老家属楼。”
他立刻赶过去。
王老师头发全白了,腿脚不便,拄着拐杖开门时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皮燕子?真的是你?”
“王老师,我来看您了。”他眼眶红了。
屋里陈设简陋,墙上挂着一面锦旗,写着“三十年教坛耕耘奖”。茶几上摆着一本翻开的《我真没想霍霍娱乐圈》,页脚折着角。
“我在追更呢。”老人笑着说,“你写到第十九章时提到我,我都哭了。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个饭票的事。”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他说,“您是第一个相信我能‘走出去’的人。”
“你现在走得够远了。”王老师拍拍他手,“可别忘了回来拉一把后来的孩子。”
“我没忘。”他认真道,“我已经联系教育局,准备在这儿建第一个‘乡村写作驿站’。每年选十个孩子免费参加城市研学营,所有费用我出。老师也会定期来授课,教他们怎么讲故事。”
老人听罢,久久无言,最后只说了一句:“好啊,那就让更多的孩子知道??穷不可怕,没梦才可怕。”
一周后,他在母校礼堂举办了一场小型分享会。没有媒体,没有摄像机,只有百余名师生和家长到场。
他站在讲台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旧卫衣,像极了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少年。
“我不是来演讲的。”他说,“我是来还愿的。”
他讲述了自己如何靠着一本破字典自学写作,如何在网吧通宵码字只为赚二十块稿费,如何被人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如何一次次跌倒又爬起。
“有人说我现在成功了,可以歇歇了。”他笑了笑,“可我觉得,真正的开始,是从有人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决定坚持活下去那一刻。”
台下有个初中女生举手提问:“皮老师,我家没钱买电脑,只能用手抄,这样也能成为作家吗?”
“能。”他斩钉截铁地说,“我第一本书就是手抄的,整整三大本,送给十八个编辑,十七个退回,只有一个收了。那就是王老师推荐的杂志社。”
全场掌声雷动。
会后,他将五千册亲笔签名书捐赠给全镇中小学图书馆,并设立“起点奖学金”,每年资助十名家庭困难但热爱写作的学生。
临走前夜,他独自爬上后山,坐在一块青石上抽烟。远处灯火稀疏,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声响。
手机响了,是林姐。
“你躲哪儿去了?茅奖组委会要召开初评说明会,点名让你出席!还有二十多家媒体预约采访,包括《人民文学》主编亲自来电!”
“告诉他们,我会去。”他说,“但不是为了领奖,是为了发言。”
“你要说什么?”
他望着星空,缓缓开口:“我要说,文学不该是少数人的高塔,而应是所有人的灯。
我要说,每个在黑夜写字的人,都值得被听见。
我要说,哪怕全世界否定你,只要你还在写,你就没输。”
林姐沉默许久,才低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会彻底站在风口浪尖。那些既得利益者不会放过你。资本、平台、评审体系……多少人靠暗箱操作吃饭,你这一嗓子,等于掀桌子。”
“那就掀。”他掐灭烟头,“反正我本来就一无所有。”
回到北京后,他投入紧张准备。团队帮他起草发言稿,他却全部推翻,亲手写下三千字原文。
说明会上,当主持人念出“请入围作家皮燕子发言”时,全场寂静。
他走上台,没有西装革履,依旧一身素衣,背着那个磨破边的帆布包。
“各位评委、同仁、朋友们:”
他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大厅。
“今天站在这里,我不是作为‘成功者’,而是作为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
我来自一个会被你们称为‘底层’的地方,那里没有资源,没有背景,甚至连一张安静书桌都没有。
但我有笔,有梦,有一群从未放弃我的普通人。
是他们教会我:文字的力量,不在辞藻华丽,而在能否刺穿虚伪,唤醒真实。
有人说网络文学不够‘高级’。可我想问:当千万人在深夜因一段文字流泪、振作、重拾信念时,这种共鸣难道不比所谓的‘高级’更重要?
我接受提名,不是为了证明我有多优秀,而是想告诉所有人:
哪怕你出身卑微,哪怕你屡遭退稿,哪怕全世界都说你不配??
只要你还愿意写,你就拥有改变世界的资格。
最后,请允许我读一段还没发布的章节内容:
>‘他们把我捧上神坛,又等着我摔下来。
>可我从不想成神。
>我只想做一把梯子,让比我更难的人,也能看到云上的光。
>若因此获罪,那便罪无可赦;
>若因此得奖,愿这奖杯能照亮一条通往自由的窄路。’
谢谢大家。”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有人起身鼓掌,有人低头拭泪。评审团成员交换眼神,有人当场提议:“建议将本届特别贡献奖授予皮燕子先生。”
消息传出,舆论再度沸腾。
支持者称其“为中国文学注入血性”,反对者则攻击他“利用奖项煽动阶级对立”。某权威期刊发表社评,质疑“情绪化叙事是否正在侵蚀文学本质”。
但他已不再辩解。
几天后,他在直播中播放了一段视频:甘肃山区的孩子们围坐在操场,举着手机观看他发言的录屏。当听到“只要你还愿意写,你就拥有改变世界的资格”时,全班齐声喊:“我们愿意写!”
那一刻,弹幕瞬间刷满:
【我也愿意写】
【明天就开始写日记】
【我要给我妈写一封信】
【谢谢你让我们觉得自己也算数】
他看着屏幕,笑了。
窗外,晨曦初露,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打开文档,写下新一章标题:
**《我不是答案,我只是问题本身》**
然后敲下第一行字:
>“总有人问我:你怎么做到的?
>其实我没有做到什么。
>我只是拒绝闭嘴,拒绝低头,拒绝变成自己讨厌的大人。
>而你也可以。
>不必完美,不必强大,不必有资源或背景。
>你只需要相信一件事:
>你的声音,值得被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