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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一章 曾达出兵

    绍绪七年,七月廿二日,保安州城。

    陈保带着两万腾骧卫抵达了保安州城,曾达带着儿子曾令荃,在保安州城南门迎接。

    陈保在马上冷冷看着曾达,道:「侯爷好手段!」

    曾达拱手道:「不敢,是陈掌印忠君体国!」

    「哼!兵马,我是按陛下的旨意带来了,但是规矩还是不能破坏的。这带兵的指挥得用咱家的人,每日酉时三刻,兵数马数须报进咱家帐中。」

    「自当按照陈掌印的规矩去办。」

    曾达说完,陈保便扔下了他,自己进城了。

    这边阿拉坦汗也收到了斥候传来的军报,陈保和曾达会师保安,现在保安有了三万腾骧卫,另外陆续还有兵马汇集于保安,北狄方预估大庆还有两万的步兵。而自西面,小那颜到了怀安城外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阿拉坦汗的中军帐中。

    阿拉坦汗微笑道:「不急着打保安,先把万全左卫城收拾掉。」

    是日,速速也带着五万骑兵,直奔万全左卫城。北狄军五万将万全左卫围得水泄不通,时怀安已被小那颜部牵制,援军无望。七月廿二日至廿七日,速速也先以断粮困城,后掘地道破城,破城时守军战死五百馀人,馀众溃散或被俘,蒙古军掳走青壮士兵千馀丶百姓三千馀,老弱多死于乱军,总计俘获近四千人。

    至此宣化以北,全部在北狄控制之中,仅宣化一城,成为了孤城。

    「将军,我们不能这样死守啊!至今没有援军,可见通往京城的消息已经全部断绝!」张弼的部将焦急地说。

    「不急,城中粮草尚可支撑半年以上。北狄部队显然不能在此逡巡过冬。」张弼道。

    此时宣化城中仍有五万大庆官兵,和十个月的粮草,张弼打算熬死北狄。至于宣化城外,他已经无暇顾及。

    ……

    绍绪七年,七月卅日,怀安城。

    小那颜已经收到父汗告知的曾达正在保安州城的信息

    羊油火把的焦烟混着血腥味在砖缝里盘绕,小那颜的牛皮靴尖碾过地上半截断指。那是刘勤书办的左手小指,此刻正和撕碎的手稿一起浸在血泊里。

    「刘守备何苦?」小那颜蹲身用匕首挑起对方下巴,镶金错银的刀脊拍打肿胀的脸颊,「怀安城破已一日,你标营十二亲兵的首级正在城门悬着。」他突然扯开左侧幕帘,露出隔壁厢房:刘勤的幼子被捆在太师椅上,北狄妇人将牛耳尖刀贴住孩子颈动脉,刀锋压出一道血线。

    刘勤喉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小那颜却笑着展开一卷空白兵部急递文书:「用你的九叠篆铜印,给保安州李参将写:『虏酋小那颜主力攻我南门,城中粮尽,速遣精骑夜出鸡鸣驿,举三烽为应!』」他特意加重「鸡鸣驿」三字,那里有洋河峡谷的绝佳伏击地。

    「你...休想...」刘勤咳着血沫挣扎,却被两名赤膊力士按在案前。小那颜突然挥刀削飞书办耳朵,惨叫声中把蘸满人血的毛笔塞进刘勤颤抖的右手:「每迟疑半刻钟,我就送你儿子一块骨头去保安州。」

    墙角铜壶滴漏的水声像催命符。当刘勤看见北狄妇人刀尖挑开儿子前襟时,终于崩溃落笔。

    子初时分,盖着「怀安守备之印」的求救信被斥候带出。小那颜亲手割下书办的头皮,擦拭铜印血污,窗外暴雨如注。

    ……

    从七月廿二日,一直到七月卅日,曾达和陈保迟迟没有大规模的动作。主要原因有三个:第一,上谕要求京营开拔抵达居庸关,永昌伯从蓟镇出发抵达永宁城,所以为了出兵时没有后顾之忧,他们前五日都在等永宁城和居庸关的消息。

    七月廿七日,终于收到了永昌伯抵达永宁城的消息后,第二个原因便来了,北狄不断出兵骚扰保安新城外围,最严峻的一次打到了西八里堡,虏骑焚掠堡外屯田,掳走樵采民夫百馀人。于是七月廿七日,曾达和陈保发生一次激烈的争论。

    第三个原因便是,陈保和曾达之间关于战略指挥方向有分歧。曾达认为到了七月底了,西路仍没有任何信息传来,应该是失守了。但是他不理解的是大同为什麽没有进行协防。

    而陈保认为,上谕要求大同参与协防,打击在大同镇外逡巡的北狄骑兵,西路现在应该最多就是被围着,还不到失守。

    于是关于出兵方向,曾达认为应该打宣化,至少应该不断骚扰宣化城外的北狄部队,然后让宣化城内知道朝廷有救兵前来,提振信心,毕竟宣化城内还有十个月的粮草。若好好守城,在十月入冬后,北狄必退。如果还有可能里应外合,毕竟宣化还有五万精兵。再不济,通过不断骚扰,熬过一段时间,北狄也会因为粮断而退兵。

    但是陈保认为,应该去怀安,解了西路的套,然后如果可能合大同的兵,再打宣化。因为陈保始终觉得四万腾骧精骑和两万步卒是不足以抵抗北狄二十万大军的。一旦大庆部队被围剿,尤其是腾骧卫被围剿,他无法向皇帝交代。而这六万兵马被围剿后,保安州城丶怀来城都无兵可守,那就真让北狄部队打到居庸关下了。那他这次来监军的意义何在?

    而就在此时,怀安守备刘勤的求救信到了保安州城。

    绍绪七年,八月初一日,保安州城。

    怀安守备刘勤的求救信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保安州城激起了千层浪。

    曾达看着那盖着「怀安守备之印」的文书,眉头紧锁,心中满是忧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怀疑。陈保也在一旁,眼神闪烁不定,仔细端详着求救信。

    「此事恐有蹊跷。」曾达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北狄狡诈多端,这求救信说不定是他们设下的陷阱。而且,怀安城的情况我们并不清楚,贸然出兵,恐中了敌人的奸计。」

    陈保微微皱眉,反驳道:「侯爷此言差矣。这求救信上盖有怀安守备之印,且言辞恳切,写明了虏酋小那颜主力攻南门,城中粮尽的情况,并无破绽。再者,怀安若失,宣化以西将尽入北狄之手,局势将更加危急。」

    「此信墨色不均,『粮尽』二字『尽』字左下淡如飞白,显是落笔时犹豫,或是被胁迫时手腕颤抖所致。」

    「陛下日盼捷音,若怀安失守,我等坐视不救,纵无败绩,亦难逃『见死不救』之罪。侯爷是要拿你我人头去堵悠悠众口?」

    曾达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陈掌印,鸡鸣驿处需过洋河峡谷,东西两侧崖顶皆有九十丈高,过河仅一石桥,桥宽五丈,是绝佳的伏击地。若此求救信为假,定是北狄想引我们的兵马前往,然后在此设伏。」

    陈保冷笑一声,道:「侯爷这是多虑了。怀安城如今危在旦夕,鸡鸣驿乃从保安至怀安最近之路,过了鸡鸣驿,一路藏在山中,不易被北狄部队侦知,实是稳妥之道。而且,我们出兵救援,本就是为了速战速决,哪有那麽多弯弯绕绕。」

    曾达还想再争辩,陈保却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侯爷,自七月廿一日上谕,至今已经十日了。此前五日,你还可以说等待永昌伯和京营接应。之后五日,你不断与我争辩。如今怀安求救,你仍犹豫,你欲意何为?」

    曾达心中十分不甘,但他也清楚,陈保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然而,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事绝非如此简单。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陈保又说道:「侯爷,你若再迟疑,便是畏战不前。我身为监军,必要参你。到时候,侯爷可担待得起这畏战之罪?」

    曾达脸色一变,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但他深知,御马监掌印陈保是陛下潜邸旧人,深得陛下信任。若与陈保硬抗下去,陈保可能便要扣压自己的粮草,届时士兵哗变更加麻烦。无奈之下,他只好拱手道:「陈掌印所言极是。我这就安排出兵之事。」

    绍绪七年,八月初二辰时。

    曾达以儿子曾令荃为先锋,带三千骑兵两千步卒为前队,而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一万七千腾骧骑兵和七千步卒随后跟进。

    曾令荃的部队约于一个时辰后,抵达鸡鸣驿。他环顾四周,南边老君庙台地仍在,北边崖高三十丈,而自己的正前方,正是奔涌的洋河,洋河上横卧着一座宽五丈的石桥。此桥乃太祖年间所建,原本阔五丈,后因河水冲刷,西侧桥基已损,只容三骑并行。

    曾令荃,点了一个百户道:「你带人先行过桥!」

    于是百户带着一纵小队,过得桥去,毫无动静。曾令荃给了他一个搜查的手势,这纵小队的人马四散,分别搜索西岸北边的山坡和山腰,然后又搜索了柳沟堡废墟。随后四散之人汇拢回来,用手势表示着,并无伏兵。

    曾令荃舒了一口气。这时小令官来报,中队已经衔上,前队尾部。

    「走!」曾令荃发出指令,最前的三千骑兵依次上了洋河石桥,穿桥而过,曾令荃跟着三千骑兵的最后部分,也过了石桥,然后便是两千步卒。前队净数皆过。曾达的中队也跟着过了洋河石桥。

    道路狭窄,马匹难以疾驰,曾令荃走了约莫半盏茶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身巨大的爆炸声。他勒住马回望,只见到洋河石桥上的骑兵生生从桥上掉入洋河谷底,石桥被炸裂而开,接着因为桥上的负重过大,桥身不断断裂,整个石桥竟就此断成两段。而他的父亲,坐骑前蹄已上桥,桥断时人仰马翻,被亲卫拽回,竟然只差那麽一点点,就要掉入洋河谷底!

    「父亲!」曾令荃大叫,策马向着洋河反身而来。

    「荃儿快跑!防偷袭!」曾达望着河对岸的大儿子道。

    就在此时,自西,自南,约百丈外突然树起了北狄军旗,曾令荃北面为山崖,东面洋河,竟被团团围在这个地方。

    曾令荃望着被切断的石桥,又看着那如汹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北狄兵马,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深知已陷入绝境。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随我上山!」话音未落,便狠夹马腹,朝着山崖疾驰而去。

    战马在陡坡碎石间腾跃,曾令荃率二十四亲兵直扑北崖鹰喙岩,此处三面绝壁,唯羊肠小径可通。追兵箭矢钉在青石上迸出火星,亲兵以藤牌结逆鳞阵殿后,盾面倾斜磕飞狼牙箭。

    此时,他手下尚有五千兵马。副将曾悍反应迅速,振臂高呼:「儿郎们,随我抵挡一阵,掩护将军突围!」两千步卒推楯车塞隘口,三千骑兵下马结「三叠阵」。此阵首排架丈二拒马枪,次排三眼铳轮射,三排飞斧手蓄势。众将士们虽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但依然毫不犹豫地听从指挥,迅速列阵,与北狄兵马展开殊死搏斗。一时间,喊杀声震得山间飞鸟惊散,兵器的碰撞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曾令荃带着身边二十馀名亲兵,在山崖的黑松林中奔逃。在千年「将军柏」后,亲兵曾勇拉住曾令荃:「少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少!」说着便开始脱起了衣服。

    曾令荃看着他,眼中含着泪水道:「曾勇,从此你便是我们曾家人,我的儿子为你继香火!」二人闪电般互换起了衣服。曾令荃将金漆文山甲和螭龙剑交给了曾勇,另将玉螭珏塞入树鸦巢中。然后穿上曾勇的棉甲,配上了腰刀。曾令荃的脑子飞速运转,清楚自己已成为北狄的首要目标,如此一来,即便被北狄抓住,他们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认出自己。曾令荃划破了自己的大腿,弄了一手鲜血抹在自己脸上。

    山下,战斗愈发惨烈。小那颜手下一将忽率铁甲骑冲阵,曾悍暴喝跃起,狼牙棒砸碎其天灵盖!宝音图怒调自怀安城缴获的弗朗机炮轰击,楯车炸裂木刺溅穿明军眼珠。血战三刻钟,拒马枪折断后士兵抱敌坠崖,三眼铳管通红炸膛,曾令荃的兵马虽拼死抵抗,但北狄人多势众如恶狼般不断冲击着他们的防线。渐渐地,兵马已折损一半。小那颜见此情形,勒住马缰,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已无胜算,若肯投降,本帅可饶你们不死!」

    一些士兵开始动摇,副将曾悍心中也明白,继续抵抗下去,只会全军覆没。无奈之下,他长叹一声,下令投降。剩下的两千多名士兵满脸绝望和不甘,缓缓放下手中武器。

    北狄士兵开始搜山,以牛毛绳阵十人并排拉网推进,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藏人的地方。很快,曾令荃和他的二十馀名亲兵就被发现并绑了起来,押下山去。

    小那颜看着被押解下来的众人,他一眼就看到穿着金漆文山甲的曾勇。刚才曾令荃馀部的顽强抵抗让他怒火中烧,脸色阴沉得好似即将压城的乌云。

    他来到曾达面前,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曾达,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儿子和他的亲兵。今日,本帅要让你亲眼看着他的下场!」

    说罢,大手一挥,一名北狄士兵走上前,从人群中揪出了曾勇。士兵取下了曾勇腰上的螭龙剑,高举过头。北狄将士们发出了山呼!小那颜以弯刀背拍其颊三记,厉喝:「长生天收此魂!」刀光闪过,头颅坠入洋河激流。

    曾达发出一声悲号「荃儿……」他喉头腥甜喷出血雾,左手无意识抓裂鞍鞯皮革,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愤怒。

    曾令荃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泛红,咬着自己的舌尖,强忍着悲痛,低下头,不敢让北狄看出异样。

    而小那颜则在一旁得意地大笑,以为自己砍掉了曾令荃的头,这场伏击战他大获全胜。

    小那颜用刀指着曾达,狠戾地道:「我北狄休养生息三年,今岁不缺粮草,不为劫掠。如此大军前来,就是为了杀你这个狗贼!报三年前欺辱我北狄,损我六万壮士之仇!曾达老狗,你等着!我势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