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小说 > 同我仰春 > 第二百零八章 攻破心防

第二百零八章 攻破心防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清楚你便是曾令荃。」

    「你定是认错人了,我不过是他的亲兵。」曾令荃急忙辩解,声线却难掩慌乱,「世子早已战死,是被狄酋小那颜在阵前砍杀的。」

    「哈哈。」李云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这般忍辱负重,不惜被俘,不惜被在面上烙下囚印,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倘若此刻,我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小那颜,你觉得他会不会根本懒得验证,直接将你斩杀?」

    曾令荃闻言,反倒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满是决绝与不屑:「你既能说大庆话,又身着北狄服饰,到底是哪方的鹰犬?啐!」他猛地一口浓痰啐向李云苏,正落在她的脚边,随即怒目圆睁,嘶吼道:「北狄走狗!」

    李云苏微微收了收脚,目光冷静地看着曾令荃,只见他脖颈处青筋暴起,满脸愤懑。她缓缓开口:「你父亲,那可是堂堂大庆镇北侯,带着皇命奔赴阵前。可要兵,御马监陈保把控着腾骧卫;要粮,还是那陈保掌控着粮草。如此情形,这仗该如何打?我虽不知你们为何要前往鸡鸣驿,但以你父亲从隆裕四十年起便镇守宣化数十年,直至绍绪朝才返回京城,他岂会不知鸡鸣驿的洋河白桥若遭遇伏击,必定败多胜少?放着宣化不攻,你们非要走那条道,究竟所为何事?若说你们是想抄到后方,出其不意,可你们的正面部队在哪里?既无正面进攻,又无侧面接应,这仗到底是谁将你坑在了此处?你骂我是北狄走狗,呵,我可从未坑害过同袍!」

    曾令荃怔怔地望着李云苏,心中满是惊疑。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对父亲的情况如此熟悉,对保安州城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难道她在父亲身边安插了眼线?亦或是在陈保身边有伏手?

    李云苏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声音低沉而沉重:「如今你也该知道了,怀安城早已沦陷。在七月卅日,就已经被攻破了。你可曾见过东门外那高耸的京观?足足高五丈,堆积的都是我大庆的子民。你又可看过怀安城的护城河?如今早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曾令荃,质问道:「大同镇的兵呢?他们的军队究竟在哪里?怀安城距离大同镇天城卫不过八十里。你可知晓,怀安以北的西阳河堡丶渡口堡丶李信屯堡等数座堡城,如今已是尸横遍野!我亲眼所见,那里暗血涂城,残垣断壁,一片死寂!你告诉我,小那颜的兵究竟是从何处进入我大庆的?大同的兵又在何方?」

    曾令荃闻言,头颅缓缓低垂,绑缚着的双手微微颤抖。刚才因愤怒而崩裂的伤口,此刻鲜血正顺着口子汩汩流出,血滴落在砖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格外刺耳。一滴温热的液体突然砸落在他的脚背上,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泪水混着颊边淌下的血,在锁骨处积成了浅浅的洼。

    「曾令荃。」李云苏放低了声音,轻声唤道。

    曾令荃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声音也有些沙哑:「你究竟……想要什麽?」

    「我要见你的父亲,镇北侯曾达!」

    「见我父亲?他如今自身都难保……」

    「只有我现在见到他,才能救他,救大庆!」

    曾令荃突然厉声喝道:「陈保乃是御马监掌印,更是监军!你一介女流,凭什麽动他?!」

    李云苏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整个内监之中,除了御马监,皆在司礼监掌印邓修翼的掌控之下,不是吗?只要杀了陈保,即便再换一个监军来,那也绝不是原来的陈保了。你以为仅凭你父亲的奏报,皇帝就会将腾骧卫交给他?你以为皇帝对绍绪六年,你们在宣化秋獮时对二皇子所做之事一无所知?」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曾令荃的心头,让他自脚底到头皮都泛起阵阵寒意。在这个女子面前,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隐秘都无所遁形。

    「你是……你是……邓修翼的人?」曾令荃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李云苏并不想对他说得太清楚,便含糊过去了。

    曾令荃想起父亲曾经跟他提及过邓修翼和陈保之间的矛盾,心中突然涌起一丝希望。他觉得或许真的只有邓修翼和他的人,才能帮助父亲脱困。于是他问道:「你要我做什麽?」

    「给你父亲写一封信,告诉他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如今已经脱困平安。然后,让他约陈保出保安州城。他无需做其他事情,我们自会杀了陈保。甚至他还可以装模作样地来追击我的人,以此摆脱嫌疑。」

    「光凭一封信,父亲如何能信?」曾令荃眉头紧锁,想起正是一封怀安卫的伪信,才让自己陷入如今这般境地。

    「所以,需要你帮我想办法,如何让你父亲相信。只有你先帮我,我才能帮你和你父亲。」

    曾令荃低头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将玉螭珏塞入了鸡鸣驿洋河石桥西侧北崖鹰喙岩的树鸦巢中。你们可去取出带给我父亲。」

    李云苏轻轻摇了摇头:「这个还不够。你父亲依然可以怀疑我们是北狄奸细,毕竟他可是亲眼看到你已经死了的。」

    「亲笔信也不够吗?」

    「笔迹是可以模仿的。你要在信里提及一件只有你和你父亲知道的事情才行。」

    曾令荃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拿纸笔来。」

    李云苏看了马驫一眼,随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待李云苏离开后,马驫将纸笔送来。他打开曾令荃双手上的铁链和手铐,然而他脖颈上的铁项圈和项圈上的铁链依然紧紧锁在柱子上。曾令荃心中涌起一丝怒意,但想到如今自己身处险境,不得不低头,便强忍着没有发作。

    他轻轻抚着手腕,缓缓走到桌旁,坐在椅子上。提笔的那一刻,他的手微微颤抖。他开始给自己的父亲写信,写着写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双眼。铁圈紧紧硌着他的锁骨,每写一个字,铁圈便蹭过伤口,血珠不断滴落在纸上,晕开的墨迹仿佛鸡鸣驿洋河面上的血花……

    一个时辰后,马驫拿着曾令荃写好的信,前来见李云苏。只见李云苏正呆呆地望着天空,眼中满是泪水。

    「小姐。」马驫轻声唤了她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用手背匆匆擦掉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向马驫。「曾令荃已经写好了,请小姐过目!」马驫将信递上。

    李云苏接过信,目光缓缓扫过信的内容。第一页主要叙述了他如何与曾勇换了衣服,又怎样将玉螭珏藏入树鸦巢中。接着讲述了他被俘虏之后,脸上如何被烙上「俘」印,又是如何被带到保安城的经历。

    第二页着重描述了他见到李云苏和马驫的过程,重点讲述了李云苏如何说服他的。第三页则恳请曾达务必相信李云苏有能力除掉陈保,一旦陈保被除,曾达便再无掣肘,可以按照自己的战略意图进行反击。而当宣化城被收复之日,便是他能够回到父亲身边之时。

    在信件末尾,曾令荃写了这样一段话:「自保安一别,音尘隔绝,然每念及膝下教诲,未尝不泣血锥心。今于缧绁之中,遥忆三事,以寄寸心:

    其一日:六岁习射,左臂中矢,血流如注,号哭乞罢。是夜烛影摇红,父执吾手坐于庭中,命诵曾氏家训第三篇第六段。儿泣问:『经云「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此非常人所堪,何以自全?』父喟然长叹,抚吾顶曰:『向死而生,方为君子。若畏刀兵而弃武,何异燕雀堕于樊笼?』言罢取弧矢教吾复射,星斗满天,箭镞破风之声,至今绕耳。

    其二曰:弱冠及礼,父赐表字『怀芳』。儿曾问其故,父指庭前白梅曰:『「怀」者,藏也,藏天地之正气;「芳」者,馨也,馨君子之德操。昔先祖平叛漠北,马革裹尸,犹怀香草以明志。

    其三曰:绍绪六年仲秋望后一夜,父步月中庭,问吾『月色如何』。儿见银盘当空,清辉满院,对曰:『月满无阙,万事皆备。』父默立良久,抚剑而笑,霜刃映月,寒芒刺骨。」

    李云苏深知这三件事,皆是只有曾达和曾令荃两人知晓的隐秘。其中第三件事,便是曾令荃奉父亲之命在绍绪六年八月十六日夜外出布置后,向父亲报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的暗语。

    李云苏看完信后,便唤李仁前来。李仁接过信,反覆看了几遍,又用笔在纸上比划了几笔,随后便按照书信内容仔细誊抄了一遍,那字迹竟与曾令荃的一模一样。

    李云苏看向马驫,眼中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声音哽咽道:「驫叔,此行异常艰难,甚至比扬州之局还要棘手。」

    马驫微微一笑,眼神中满是坚定:「小姐,莫要为我担心。这麽多年跟着国公爷,我在刀口上滚过,在火里闯过。这点事,不算什麽。」

    「你一人独行,我实在放心不下。」

    「此事关键在于出其不意。去见曾达时,人多反而容易坏事。」

    「那杀陈保呢?」

    「若曾达被说服,他自会成为我们的助力,更无需他人帮忙。」

    「杀了陈保之后,若曾达将你抓了,又该如何是好?」

    「若曾达抓我,我必定无法按期返回。请小姐当机立断斩杀曾令荃!」

    「可我留着曾令荃,还能拿他与你交换。」

    「小姐,我若被抓,绝无生还可能。请小姐莫要心存他念。」

    「驫叔!我已无父无母,无兄无姊!你丶义伯丶李仁丶李信都是我的至亲!」

    「小姐,开封时你从我背上放手,我便已明白你的心意。马驫铭感五内,万死不辞!」说着,马驫郑重地向李云苏行了一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