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七年,八月十二日,大同镇。
兵仗局大使王矩带着绍绪帝的上谕到了大同镇,王矩这次来不仅是来颁上谕的,他还受了皇帝的任命来当监军,同时他走前邓修翼跟他密谈了一次让他务必注意收集证据且不要打草惊蛇。
「王大使,」邓修翼对着他道,「此乃你初为监军,且不论你是否知兵事,你当知晓朝中文武大人都忌讳我们内官掌兵。掌好了,他们可不会赞我们一句知兵事,只会道运气不错;而掌不好,则皆归罪于我。这次去,只带眼睛和耳朵,看着听着。不用带嘴巴。有事让江瀛动笔写来,不要争论。你可明白?」
江瀛是内书堂一期生,如今也可以独当一面了。此次邓修翼便派他来王矩身边做文书书目,其实也是变相邓修翼对王矩的监视。
「掌家放心,小的明白。小的定不会辱没掌家之贤名。」王矩如今再也不敢托大叫邓修翼辅卿兄了。从内库查帐丶白石案丶建东厂丶提孙健等诸事,王矩终于明白了,邓修翼一定会是内监第一人。对此,邓修翼也不推辞。
和王矩同期到大同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铁坚。铁坚走前,邓修翼也和他进行了一次密谈。
「固之,陛下疑大同有异心。重点便在原在大同外的北狄兵马,是不是他们放任攻打宣化西路。」
「边将养寇自重,乃是常事。」铁坚自己军伍出身,怎会不知这些弯弯绕绕。
「嗯」,邓修翼喝了一口温水,「凡事小心。若他们真有异心,大同镇辖兵十三万,你带的二十多缇骑定是镇不住。千万不要正面冲突,无论如何你当自保。」
「知道了,」铁坚暗着声音道。邓修翼对他的关心是实在的,他心里也有一丝感动。「辅卿,你也保重。」
八月十二日,铁坚丶王矩丶江瀛到了大同,宣了上谕,秦烈丶秦焘倒是非常平静,叩倒称万岁,顺利接旨。
夜间,秦烈丶秦焘和秦烈的儿子秦彪丶秦虓及秦焘的儿子秦虢便在一起商议。
「大哥,这是陛下疑我们了。」秦焘道。
「也该疑我们了,」秦烈道,「更何况陛下身边还有邓修翼。他可比朱庸厉害多了。」
「绍绪三年真该杀死他。」秦焘道。
秦烈没有说话,他没有告诉秦焘自己后来杀过邓修翼两次,两次都没死。
「大哥,如今我们怎麽办?」
「出兵怀安。」秦烈道。
「背约,则北狄必杀我们!」秦焘道。
「速与小那颜联络,告知我们不得已必须出兵,请他让出怀安。」
「只能如此。只是王矩必然随军,如何办?」
「想办法困住他。我们的大军现在哪里?」
「早已经在天成卫,有五万兵马。」
「王矩不懂兵,再从周边调五千兵马,陪他慢慢走。明日你和虓儿丶虢儿便快马赶去天成卫。」
「是。」
「还有,把李云玦带走。铁坚可能能认出李云玦,毕竟他原来是陆楣的人。」
「是。」
秦烈看向秦彪道:「彪儿和为父与铁坚丶王矩周旋。」
「是,父亲。」
然后秦烈又对秦焘道:「若事有万一,你便去北狄。」
「大哥!」
「只是做最坏之筹谋。」
八月十三日寅时,天尚未亮,秦焘借星光微火疾驰,带着秦虓丶秦虢和李云玦及二十多护卫,快马赶向天成卫,入夜时分他们便到了天成卫。
……
是日卯时,秦烈邀王矩丶铁坚议事,铁坚发现秦焘不在,便问:「副总兵呢?」
「他今日去调兵了,陛下急见大同用兵,某等不敢不用命。」秦烈道。说着,秦烈便将大同镇自七月十五日来的用兵丶调动丶布防丶粮草的册子都交给了王矩,道:「请王监军过目,此乃自七月十五日,大同兵事记录。」
王矩接过一看,是黄绢封面,内页桑皮纸用麻绳装订的册子,首页钤「大同镇印」朱红大印。打开后,开篇是「兵部勘合」编号,中间记载「马步兵花名册」丶「粮秣支领簿」丶「兵器损耗单」。他便交给了江瀛,道:「右都督治军有方,某只代万岁爷来看看罢了。」
秦烈微微一笑,道:「王监军便是天子亲至,实在大同军民之幸。」这话捧着,王矩心中很是得意一番。
「右都督,铁某想看一下自七月十五日至今北狄被歼兵马记录及留证。」
「自然,请指挥使自便。」秦烈大度让人领路带铁坚去看。
于是王矩也告辞稽查册子去了。
秦烈一直送他们到门口,背手站立微笑。
亦是在这同一天,马驫自怀安城离去之后,李云苏即刻召李仁丶李信前来。
「李仁,你速速护送曾令荃前往大青城。」
「小姐,难道不等马驫回来了吗?」
「不必等了。此刻皇帝想必已然知晓怀安城失陷之事,他定会怀疑大同方面是否拼尽全力破敌御虏。就算他自己不怀疑,邓修翼也定会设法让他心生疑虑。况且,驫叔过几日便会与曾达碰面,曾达一旦呈上密奏,皇帝就会从怀疑变为确信。皇帝定会逼迫秦家出兵,唯有如此,才是他试探秦家的唯一办法。只要秦家不想此刻谋反,就必然会出兵,而目标正是此地。所以,到那时我们再想带曾令荃离开,就难上加难了。万一他企图逃跑,定会给我们增添诸多麻烦。现在就把他送走,免得届时生出变故。」李云苏言辞恳切地说道。
「好,我这就去安排。只是,小姐,您不一同离开吗?」
「李信陪我再等上两日,若能等到驫叔归来,我便彻底安心了。还有李信,你明日便去宝音图那里多走动走动,探探消息。」
「小姐,恕我直言,在开封之时便是因等待才出了事。」李仁诚恳地提醒道。
李云苏被李仁戳中痛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说道:「这次不会了。我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困境,让你们为我操心。我只等两天,就当是再品尝一下大庆的饭菜。」
李仁与李信对视一眼,说道:「好吧。若小姐任性胡来,李信你就把小姐打晕带回大青城。」
「知道啦!」李云苏故意拉长了音调。
李信走出云苏的书房后,便向马骏使了个眼色,二人端着饭菜来到曾令荃被关押的角屋。此时,李云苏已命人解开了曾令荃脖子铁圈上的铁链,只是铁圈尚未取下。不过即便如此,他昨日还是得以洗了个澡,换了乾净衣服,上了药,还睡了个好觉。
房门打开,曾令荃微笑着向李信拱手行礼。他并不认识马骏,但还是友善地对着马骏露出微笑。
「小姐派去寻找曾侯的人,今日一早便已出发,想来再过两日就能见到他了。」
「有劳费心!」曾令荃瞬间恢复了镇北侯世子的风范。
「这是午膳,请您慢慢享用。」
「多谢。只是,我何时能够出去呢?」
「不必着急,如今外面局势混乱,常有北狄兵马四处掳掠百姓,并不安全。您还是再耐心等上几日吧。」
「也罢。」
言罢,李信将饭菜放在桌上,与马骏一同离开了。他们并未锁门,而是守在门口。
曾令荃以为他们是在等自己用完午饭收碗筷,便加快速度吃了起来。
饭菜下肚后,曾令荃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他强撑着站起身来,却浑身发软。这时李信走进屋内,他立刻意识到饭菜里被下了蒙汗药,刚想指着李信指责他们背信弃义,便一头栽倒在地。
马骏从门外抬来一个箱子。李信将曾令荃的双手反铐在背后,双脚用牛皮绳捆紧,又在他口中塞上胡桃,用绳索牢牢勒住。两人将曾令荃蜷缩着塞进箱子,盖上一层木板。此箱子侧面多有细缝可以通风,想来曾令荃不至于在箱中被闷死。而箱子上面堆了一些收购来的货物,锁上箱扣后抬上了骡车。
此时,李仁早已将一队骡车安置妥当,随李仁一起回大青城的,除了有马骏和另外一个护卫外,还有上次随曾令荃一起买来的战虏。这些人已经知道,由于他们脸上的「虏」印,他们已经无处可去,唯有跟着李云苏他们,才能免受苦难。
李仁笑着对李信说:「别由着小姐任性,实在不行就打晕了带回大青城。」
李信道:「要不,你留下,我送他走?」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我可不敢打晕小姐。」李仁笑道。
等曾令荃再次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他口中含着东西,无法发出声音,全身被绑得动弹不得,只能拼命用背去撞箱子,发出些许声响。
这时,他听到有人来打开箱子,这才发现自己被装在货物箱中。夹板打开,他看到满天星斗和马骏的脸,愤怒地瞪着马骏。
马骏对他说道:「曾令荃,你别不识好歹。小姐救了你的命,怀安马上就要爆发战事,所以提前送你离开。你要是再折腾,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
曾令荃吓得冷汗直冒,不敢再直视马骏。
只听「嘭」的一声,夹板再次放下,他又被关在了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那一刻,他不禁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