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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盛京秋日

    绍绪七年,八月廿三日,盛京。

    八月十日前后,郑才人传出有孕的消息,让皇帝很是高兴一段时间。但是到了廿三日,先后从保安州城和铁坚处传回的消息,又皇帝的脸阴得像秋雨落冰。

    保安州城来报,陈保死了,死在北狄的暗杀之下,刺客找不到。铁坚传回的消息是虽然大同的「兵部勘合册」毫无问题,「马步兵花名册」丶「粮秣支领簿」丶「兵器损耗单」都严丝合缝,北狄被歼兵马记录及留证也查不到任何差错,直可谓完美,但是他十九日到怀安后,便收到了一封密报,密报怀安的杀狄记录,实是怀安流民,同时还有块沾着血迹的怀安「流民保甲牌」。铁坚只是不知道,这个密报到底是谁交来的。

    而如今,宣化会战开打在即,绍绪帝既不能将曾达锁拿回京,也不能动秦烈。这种将在外不受君命的感觉,让绍绪帝非常得不爽。

    让绍绪帝还不爽另包含内政,绍绪五年下令的各地鳞册重造数据已经基本都报到了户部,按照户部目前统计下来的结果,土地无所增加丶人口有减无升,可以看见以后十年,太仓常银的收益增幅有限,除非额外加派。而今年的开支,因为宣化的大战,已经超支,户部都已经哭唧唧地恳请陛下拨内库银支援国库。

    绍绪帝真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为什麽做的那麽窝囊!

    邓修翼一直在想为什麽北狄人要杀陈保。在邓修翼看来,想杀陈保的人只有自己和曾达。自己杀陈保,就是为了收拢整个内监,可是自己并没有动手。邓修翼不会主动去杀某个人,他只会借力,水到渠成地做成某事。而曾达想杀陈保的原因,就是因为陈保害死了他的大儿子曾令荃。难道是曾达借北狄人的手杀了陈保?问题北狄人连曾达都想杀,为什麽又要帮曾达杀陈保?所以杀陈保的,一定另有其人,问题是这个人是谁呢?

    安达从保安州城的密报已经来了,这个密报只有邓修翼知道,安达怀疑根本不是北狄人,而是故意嫁祸。所以要杀陈保的,还是曾达。问题是,陈保死的时候,保安州城里面没有曾达的人。所以曾达到底借了谁的手,杀了陈保?

    江瀛从怀安的密报也来了,他按照走前邓修翼的指示,已经发现了李云玦。而李云玦居然和他们同一日进的怀安城,李云玦八月十六日到八月十八日这三日的去向不明。目前江瀛还不能单独和李云玦接触,所以还需要机会。另外,怀安城的官员,无论文武,都被北狄杀死了,只有守备刘勤的尸体一直没有发现。邓修翼认为刘勤应该是被北狄运回后方了,这个人的去向可能需要在大青城的李云苏去查了。

    想到李云苏,邓修翼的心弦又动了。裴世宪回京了,裴世韫的事李义通过胡太医已经告知邓修翼了,这事不好处理,目前用长宁压着是最好的。铁坚不在京城,如果铁坚在,邓修翼倒可以让铁坚去想办法。如此,李云苏又只孤身一人了,如今已经入秋,不知道她好不好,天凉如水,又一个中秋过去了。邓修翼压抑着自己对李云苏的思念,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朝堂上,他也不能交给李云璜一个破了的大庆。

    同样思念李云苏的还有裴世宪,塞上秋起草枯鹰疾,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添衣。他心里对李云苏的思念如藤蔓一般的疯长。在他终于忍不住的时候,托李义给李云苏去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一首中秋诗:

    「星河浮梦凝君眸,风荻摇光碎影愁。月满芳庭清露冷,空阶独倚对西楼。」

    此时李云苏已经到了大青城外约一百里的板升,这个板升是裴世宪定下「买马买人买心」之策后,李云苏动手建的,如今已经有近百人了。而李仁丶马骏和曾令荃等只比李云苏早一日到了这里。李仁丶马骏这一路押送曾令荃实在太不容易,途中曾令荃试图逃跑三次。虽然每次都被马骏捉了回来,一顿饱揍,但他还是不放弃逃跑。直到最后一次,马骏拿着匕首捅了他大腿一刀,才让他彻底消停了下来。

    李云苏再来见曾令荃时,曾令荃已经冷静。

    「你是英国公府的三小姐!」曾令荃道,「是不是你派去和我父亲接触的人,还没回来?」

    李云苏瞳孔一紧,李仁和马骏对视一眼,「曾世子果然厉害!」既然已经被识破,李云苏便没有否认。

    「曾某想来想去,女子中,只有你们英国公府家的小姐才有可能会如此熟悉军务丶熟悉朝堂,而且针对我们曾家了。」曾令荃丝毫没有得意,因为当他想明白这一点,他就知道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死,一定是李云苏派去和父亲接头的人没回来。只要这个人回来,或者有明确消息知道这个人死了,自己就毫无价值了,而那时候就是自己的死期。

    「你为什麽不觉得我会大发善心,不想手上沾血?」

    「呵呵,朝堂相争,既然撕破了脸,哪有善心?」

    「可我英国公府并未与你们镇北侯府撕破脸?你为什麽那麽笃定,我非要杀你不可?你我之间,或者你父亲和我父亲之间,难道有血海深仇?」李云苏问。

    曾令荃一下子语塞,他看着李云苏,想从她脸上读出她知道隆裕四十六年北狄人是镇北侯府放进来的,或者绍绪四年林时是镇北侯府所杀的信息。可是李云苏一脸淡然,坦然地看着他。曾令荃凝了一下心神,道:「我三弟瘫痪在床,是被你们英国公府害的。」

    「这是你要杀我的理由,却不是我非要杀你的理由。」李云苏嗤笑了一下。

    曾令荃不敢再说什麽了,他生怕自己露出不该说的信息。

    李云苏也不和他罗嗦了,她转身出门,在门口背对着曾令荃道:「你若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但是你现在确实对我还有价值,我需要你不断给你父亲写信。当然,你要自我消解这个价值,我也无所谓。」

    曾令荃回味着李云苏的话。李仁看了一眼曾令荃,跟着李云苏出门了。

    二十四日,西八里铺,镇北侯大军中帐。

    马驫与曾达进行了一场对话。

    「曾侯,明日出保安州城之后,在下便自行离去。」马驫拱手说道。

    曾侯微微抬了抬眼皮,问道:「那我儿子何时能够归来?」

    「马某见到小姐之后,自会放世子南归。」

    「怀安城已被秦烈收复。」曾达目光锐利如炬,直直看向马驫,然而只见马驫神色镇定自若,丝毫未变,这让曾达心中满是疑惑。

    「马某早有预料。北狄三万兵马在大同镇北徘徊不前。秦家故意放他们进入宣化,进而攻破怀安。马某前来拜见曾侯,告知此事,曾侯不可不上报朝廷。朝廷必然会勒令秦家出兵,怀安被夺回,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家小姐如今身在何处?」

    「我前来之时,小姐已经北返。」马驫答道。

    「你!竟敢骗我?」曾达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愤怒。

    「此言差矣!马某从未欺骗过曾侯。」

    「你家小姐北返,我儿子必然也跟着北返,你又如何将他放归?马驫,你莫以为凭藉你的本事,杀了陈保,就能在我这军营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曾达紧紧凝视着马驫。

    「曾侯,马某也是行伍出身,岂会做那痴人说梦之事?只是,若马某不归,世子必死无疑。马某前来之前,已和小姐约定,若九月中旬马某仍未北返见主,小姐只当马某身死,必定会杀了曾令荃。马某不过是一仆从,而世子却是镇北侯府的未来。」马驫毫不畏惧地与曾达对视着。

    曾达被马驫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强装镇定道:「曾某还有儿子。」

    「呵呵。」马驫只是轻轻一笑。

    「你!欺人太甚!」曾达被马驫这一笑彻底激怒了,因为马驫这一笑的含义不言而喻,分明是在说曾令荣那个瘫子,怎能算得了什麽。

    「曾侯莫要动怒!世子必定会南返,只是他如今脸上刺着『俘』字,又没有身份证明,若无我们保护,如何能够顺利通关?或者,曾侯可以将北狄赶出大庆,还宣化太平,届时自可去接世子南归。」马驫不紧不慢地说道。

    马驫所言句句属实,曾达不由皱起了眉头。且不说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曾令荃身在何处,即便他知道了,除非他亲自去接,否则就只能依靠李云苏将世子送回。不然仅靠曾令荃自己,恐怕这一路上必定是危机四伏。

    「所以,曾侯此次合作仅仅只是开始。镇北侯府与英国公府不妨携手合作,关外有小姐照应,宣化有曾侯坐镇,就如同良国公府在大同,要马匹有马匹,要士兵有士兵,要援助有援助。曾侯应当再三思量。」马驫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他坚信曾达会选择和英国公府合作,因为根据小姐从邓修翼处获取的情报,曾达如今也是皇帝重点防范的对象。

    曾达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让人将马驫带下去。

    马驫也不再劝说,向曾达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坦然地在曾达亲卫的监视下,离开了中军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