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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交锋秦业

    绍绪七年,十一月初九日,御书房。

    邓修翼只休息了两日,便又回御书房当值。一来他怕漏了重要的消息,二来他也怕有人会趁机向绍绪帝谗言,毕竟他不是潜邸旧人。而查二十四监司局的帐,动了太多人的蛋糕。

    「陛下,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秦烈当于昨日从大同府出发返京了。」邓修翼道,「还有,良国公秦业病了。」

    正拿着朱笔在御批的绍绪帝手一顿,看向邓修翼。前一个消息对绍绪帝而言不算什麽,但是后一个消息对皇帝来说非常重大。「真病假病?」

    「看太医院的医案,是真病。但是,若是自己折腾病,那亦可谓假病。」邓修翼对良国公府没有好感,唯一忌惮的便是李云玦在良国公府手上。

    绍绪帝放下了手中的笔,眼神落在窗外,道:「传口谕,着太医院判李景珍去良国公府诊治。」

    「奴婢明白。」邓修翼道。但他没有着急走,「兵部给事中欧阳冰敬弹劾兵部尚书姜白石开马市误国丶普查军户不力。」

    绍绪帝略略皱眉,十月廿五日吏部弹劾工部尚书,被按了下去,这才过几天,又开始了?

    「御史董璘弹劾户部尚书范济弘昏庸颟顸,鳞册大造数据有讹。」邓修翼继续道,「户部给事中李永平弹劾都察院右都御史潘家年贪腐。」

    「呵,」绍绪帝突然发出了声音,「李永平?朕记得上一次是御史董璘,再上一次是张永望。」

    邓修翼赶紧跪了下来,他当然记得,就是董璘弹劾潘家年的那一天,朱庸死了,绍绪帝用杖责逼邓修翼表忠心。「陛下息怒!」邓修翼膝盖着地的声音极响,砸得他忍不住呲了一下牙,好在始终低着头皇帝应该看不见。

    「他们当朕是傻子?」绍绪帝道,「六部江南两席,河东四席。九卿江南三席,河东六席。翰林院丶国子监丶东宫尽在河东,他们还想如何?」

    「陛下息怒!」邓修翼跪伏在地。

    「除了息怒,你还会说什麽?」绍绪帝的火气烧到了邓修翼身上。

    「请陛下赐口谕,奴婢愿亲赴锺怀民宅邸,劝其为国引疾。」邓修翼道。

    绍绪帝没有说话。邓修翼听上面没有动静,知道皇帝在等他继续说,于是道:「如此……既全陛下优容老臣之圣德,亦可使河东诸臣知天威难测。尚书之位虚悬,则彼等必暂敛锋芒,不敢妄动。又可敲打河东。」邓修翼不敢起身,不敢抬头,他现在的身体受不住任何杖责了。

    过了一会,绍绪帝道:「准!」

    邓修翼快速地从御书房离开了。然后他去了太医院,和院判李景珍先一起去了良国公府。

    良国公府一片愁容惨澹,所有下人都屏气轻步行走。秦业生病,秦烈丶秦焘等都还在大同未归,是管家在大门迎接的邓修翼和李景珍,引着两人便去了书房内室。

    秦业躺在床上,脸色呈暗灰色。李景珍坐在窗边把脉,邓修翼只双手交合,抱在腹前。从进门见过良国公,他便知道,病是真病。但是到底如何起得病,还需太医判断。李景珍望闻问切一番后,关照了秦业几句,便去外室开方子了。邓修翼向秦业拱手,正待离开,秦业道:「请邓掌印留步。」

    李景珍看向邓修翼,邓修翼略略点头,他便出去了。

    「国公爷,请讲。」邓修翼温和地说。

    秦业巍巍颤颤伸手,请邓修翼坐下,道:「邓掌印平步青云,老夫未及恭贺,还望原宥。」

    「不敢。」

    「如今老夫病入膏肓,还请邓掌印顾念秦家,便如当年之事。」

    邓修翼目光一转道:「秦家不同别家,右都督正值壮年,自有掌家之人。何需某顾念。」邓修翼知道秦业是在用当年英国公府的事,在暗示他。

    「秦家亦如别家。小儿无状,冒犯掌印,还请恕罪。」秦业说的便是秦烈两次杀邓修翼之事。

    「如此说来,邓某当是从秦家手中逃命三次。」邓修翼说的是,还应该加上绍绪三年南苑那一箭。「只是某实在不知,如何得罪了右都督?莫非右都督杀了左都督?」邓修翼目光直看向秦业。

    秦业心中暗暗吃惊,他接着咳嗽,微微摆手。平复了气息后,道:「可能留焘儿一命?」

    「国公爷想效仿国公爷?」

    「吾老矣。」

    邓修翼默然,理了理衣袖。

    秦业看着邓修翼理衣袖,道了一句,「三公子,会留大同。」

    邓修翼听罢,心中轻笑,道「那二公子,亦可留大同。」秦业定定看着邓修翼,又听到邓修翼道:「或遁大漠。」

    突然,秦业瞬间脸色涨红,呼吸急促,剧烈咳嗽。他一手捂着嘴,一手紧攥床单,身体不住颤抖,眼神如刀般刺向邓修翼。而邓修翼则无悲无喜地看着秦业。

    「秦家世代忠烈,更何况陛下召令已下,称病滞留?乔装潜行?焘儿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鼠辈吗?吾以三公子留大同,换焘儿一线生机,非此等绝户之计!」

    「唉,」邓修翼叹了一口气道:「天威之下,已有前车。」

    秦业听罢,心中一凉,难道英国公府不是世代忠烈?难道现在李云玦丶李云璜丶李云苏可以堂而皇之行走天下?他会死死盯住邓修翼,用尽力气挤出一句:「……焘儿……可……留……大……同……」

    邓修翼微微一笑,也不作答。

    「望掌印…勿忘今日承诺。」

    邓修翼向秦业道:「还须国公爷保重,而右都督可以国公爷之病为由,自辞侍疾,以退为进。」

    等邓修翼和李景珍走后,管家立刻到了内室。

    「立刻给烈儿发信,令焘儿称病滞留路上,一月后报暴病,远遁大漠!」秦业快速地给管家下了指令。

    「是,那世子还回来吗?」

    「烈儿不得不回来呀。」

    「几位小公子呢?」

    「再想办法。」

    邓修翼和李景珍又去了工部尚书锺怀民的府邸,锺怀民已经病得不能视人了。

    李景珍给锺怀民诊了脉,便看向邓修翼,轻轻摇了摇头。邓修翼心下了然,这是时日无多了。怪不得自十月廿五日弹劾风波后,已经约十数日,锺怀民始终没有动静。两人从锺怀民的书房而出,锺怀民的长子锺彝便在花厅请邓修翼留步,而李景珍自动避开去了客厅等待。

    锺彝今年四十多岁,在国子监做正六品的司业,是一个品学端方之人。

    「邓掌印,可是有陛下的旨意?」锺彝也知道自己父亲已经被吏部弹劾,但是中间邓修翼进行了转圜,所以事情没有闹大,所以对邓修翼很客气。他本人已经做好守制的准备,只是河东这边要求锺家坚决不能主动退。锺怀民便日日用老参吊着命。

    「锺尚书为国殚精竭虑,实是可佩。只是如今情景,还是自行请辞为宜。」邓修翼便毫无保留讲出了皇帝的意思。

    「七日前,家父曾醒来,亦是此意。」锺彝道。

    邓修翼举了一下手,他知道后面锺彝可能会说因为河东缘故等等,他不想让锺彝讲出口。「甚好,那便请锺司业尽快,莫恋栈,莫负圣恩。」后面四字,邓修翼咬得极重。「某今日来,便是给司业台阶,好与人言。」

    锺彝点了点头,「谢邓掌印顾全。」

    正待走时,邓修翼又对锺彝道:「待河东檀郎回京,锺司业可与之一叙。」锺彝听得有点不明就里,但是因为邓修翼对锺家的好意,便暗暗记下了。

    回宫后,邓修翼和李景珍便向绍绪帝报告了秦业和锺怀民的病情。

    「启禀陛下,工部尚书锺怀民已经病入膏肓,恐怕只是这三五之事。良国公秦业之病,病甚重,但缘由不好判断,自述吃了不洁之物,脾胃受伤。」李景珍如实报告。

    皇帝看了邓修翼一眼,只见邓修翼也略略抬头,似有话单独禀告,便让李景珍先行退出。

    「陛下,锺怀民却非恋栈,而是病得不能握笔。奴婢已经与其子国子监司业锺彝说明,不日将有辞呈。」

    「嗯,算他明白。那秦业呢?」

    「食用不当,脾胃受伤,这事谁都说不好。陛下,奴婢以为只看后续,看秦烈何时回京,回京后如何作为。只是如今这大同总兵人选,还需陛下定夺。」

    绍绪帝揉了揉眉,大同总兵这个位置确实关键。这个人又不能是颟顸之辈,又最好和京中勋贵毫无关联。皇帝已经被勋贵们制约太久,从英国公府丶镇北侯府到良国公府,没有一个是消停的。襄城伯府和英国公府又是姻亲,皇帝不敢用。永昌伯府一直在蓟辽,暂时还不敢动,而且从皇帝视角卫定方这个人和其他勋贵府没有什麽往来,所以可以暂时不动。至于忠勇侯府,颟顸不堪,做点小动作还行,真要和北狄打仗,十仗估计九输。

    「朕本拟调宣化总兵张弼去大同,只是宣化这一战,兵部恐要议其罪。」绍绪帝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思虑,告诉了邓修翼。

    「恕奴婢斗胆,张弼除前期未侦知北狄用兵事外,宣化死守,还是策略得当。陛下,更何况如今张弼与北狄败军之恨,若移防大同,定不会漏北狄入境。」邓修翼已经知道怀安州守备刘勤在李云苏处,而刘勤与张弼有旧,故他愿意顺水推舟。「不如令兵部拟了人选来,兴许兵部亦认为张弼换防更为妥当。」

    绍绪帝点了点头。

    又过一日,工部尚书锺怀民由其子锺彝代笔上了辞职摺子,锺怀民本人签字画押,所签之字软绵无力,让人见之生泪。皇帝准了他的辞呈。五日后,即十一月十六日,锺怀民溘然长逝,锺彝丁忧。绍绪帝赠锺怀民太子少保,谥「康简」。

    十一月十二日,兵部上书提名大同总兵人选,张弼在列,绍绪帝下旨准张弼调防大同。又令延绥总兵牛寿调任宣化为总兵,延绥副总兵孙晨升为延绥总兵。

    十一月十七日,秦烈自返京途中,向皇帝上了一个奏摺,其弟秦焘在途中病重,现滞留太原府,请皇帝允准他病愈返京。这个摺子于十一月十七日到了北京,当日消息传到良国公府秦业竟然病重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