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旧梦
魔窟深处,时间彷佛凝固,死寂无声,唯有冷言梅压抑到了极点丶细弱蚊蚋却又无处不在的啜泣,如同冰冷的蛛网般,细密地缠绕在冰冷污浊的空气中,久久不散,折磨着听觉,也凌迟着某颗被恨意冰封却又暗流涌动的心。
寒默语背对着那张粗糙的玉榻,高大挺拔的身躯僵硬如万载玄铁铸就,纹丝不动。周身原本汹涌澎湃丶彰显着毁灭力量的魔气,此刻却如同他内心翻江倒海丶激烈冲突的思绪一般,紊乱不定,时而膨胀,时而收缩,隐隐发出不稳定的嗡鸣。那双赤红的瞳孔之中,先前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与暴戾,如同潮水般褪去後,留下的却并非平静,而是一片被狂风暴雨肆虐过後的丶满目疮痍的荒芜废墟,以及一种尖锐的丶无所适从的丶彷佛站在悬崖边缘凝视深渊的茫然与……恐慌。
玉榻之上,冷言梅如同被暴风雨摧折後的花枝,脆弱地蜷缩着,冰冷的身躯因方才那场强硬掠夺带来的残存痛楚与深入骨髓髓的屈辱感,而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泪水早已流乾,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留下乾涸的泪痕,那双极淡的琉璃褐色眼眸空洞地睁着,里面只剩下被彻底碾碎後丶连绝望都显得麻木的死寂。过度的灵力消耗丶身心俱创的重击,让他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逐渐模糊丶黯淡,最终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丶冰冷彻骨的黑暗深渊。
就在他意识彻底沉沦,防备尽失,而寒默语因方才那场带着惩罚与占有意味的躯体交缠丶气息强制混融,心神正处於前所未有的剧烈动荡丶自身防备也降至最低点的这一刻——因那场强硬而漫长的接触所产生的丶远超肉体的微妙联系,竟在无形中触动了某种更深层次丶源自灵魂本源的共鸣!
寒默语只觉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眼前骤然一黑,意识彷佛被一股无形而庞大的力量强行从现实的躯壳中抽离出来,身不由己地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丶时空错乱的意识漩涡!
待他重新睁开眼,或者说恢复了某种感知时,却震惊地发现,自己并非身处那阴森压抑的白骨魔窟,而是……置身於一片灵气盎然丶白雪皑皑覆盖的丶无比熟悉的幽静山谷之中!
山谷中央,那株姿态苍劲丶虬枝盘错的老梅树,正迎着凛冽风雪傲然绽放着晶莹剔透的花朵,冷冽而纯净的梅香沁人心脾,驱散了严冬的寒意。梅树旁,静静屹立着一块通体墨黑丶纹路古拙沉凝丶他再熟悉不过的巨石。
这是……他和言梅最初相依为命丶度过了无数漫长岁月的山谷?!
还未等他从这突如其来丶匪夷所思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便看到那株老梅树周身泛起了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晕,光晕之中,一个纤细清冷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银白长发如九天垂落的雪瀑,肤色剔透似千年寒冰雕琢,眉眼清冷疏离如画,周身萦绕着令人心安的木质冷香,正是尚未经历後来种种变故丶灵识纯净的冷言梅。
而几乎就在同时,他也感觉自己的视角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旁观的意识体,他的感知丶他的情绪,彷佛与那块沉默的墨色玄石彻底融为了一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山谷间风雪刮过石身的冰冷触感,感受到身旁梅树精那纯净而带着毫不掩饰关切的灵力波动,如同温暖的溪流缓缓浸润着他,更能感受到自己玄石内部那刚刚苏醒丶懵懂初开丶对世界充满好奇与依赖丶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赤子灵识。
「今日风雪甚大,积雪已没过脚踝,你这石头身子,可觉得冷?」冷言梅那清冷如玉磬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与外表不符的温柔。他伸出那只莹白修长丶指尖泛着淡淡灵光的手,轻轻地丶如同抚摸珍宝般,抚上玄石粗糙而冰凉的表面,一股温润醇和的梅木本源灵力,如同春日暖阳,缓缓地丶持续地渡了过来,恰到好处地驱散了风雪带来的刺骨寒意。
寒默语的灵识立刻传来一阵温和而充满依恋的丶如同被顺毛抚摸後发出满足咕噜声的幼兽般的波动。他此刻无法用人类的言语回应,却能无比清晰地通过灵识的共振,传递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安心,舒适,以及全然的丶毫无保留的信赖与孺慕。
「不冷。」他在心里下意识地回答,尽管知道对方听不见这具体的词句,但那灵识的波动已然说明一切。
场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飞速变换。
春日来临,山谷中冰雪消融,溪水潺潺流淌,清澈见底,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如同星子般点缀在嫩绿的草地上,生机勃勃。冷言梅依旧是一身素白,坐在玄石旁光滑的青石上,指尖凝聚着从晨曦中采撷而来丶最纯净的灵露,小心翼翼地丶一点点地滋润着石身上那些天然缝隙里刚刚萌发出的丶翠绿娇嫩的细小苔藓。
「莫要心急,」他侧头对着玄石,轻声说着,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天生哀愁与疏离感的琉璃褐色眼眸,在温暖的春日阳光下,流淌着浅浅的丶真实的暖意,彷佛冰川融化後的春水,「化形之路漫长而艰辛,需汲取日月精华,感悟天地法则,急不得。我会一直在此,陪着你。」
玄石内部传来一阵混合着焦急丶渴望又带着点不自觉撒娇意味的灵识波动,如同一个渴望快点长大的孩子,在抱怨着过程的缓慢。
冷言梅见状,竟微微失笑,那笑容极淡,却如同冰雪初融,瞬间照亮了他清冷的面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纵容与宠溺:「好,好,知你心急。待我晚间修炼时,再多分你些灵力便是。只是你需谨记,定要稳扎稳打,循序渐进,万不可贪快冒进,若是伤了灵核根本,那便是得不偿失了,知道吗?」那细致入微的叮嘱,那毫无保留的灵力分享,那彼此间纯然信赖丶毫无隔阂的温暖氛围……如同一幅被精心描绘丶色彩温暖而和谐的画卷,此刻却带着尖锐的对比,强行摊开在了灵魂已然被恨意与痛苦浸染的寒默语眼前。
「不……这不是真的……这都是假的!是心魔产生的幻觉!是言梅为了……为了动摇我而制造的假象!」寒默语的意识在玄石内部剧烈地挣扎丶咆哮,试图驱散这该死的丶美好得让他心脏一阵阵痉挛般绞痛的画面。那时的言梅,眼神是如此清澈见底,心意是如此真挚无伪,全心全意只有他这块顽石,怎麽可能会在後来……在他化形的关键时刻,做出那般不堪入目丶彻底背叛之事?!这绝不可能!
然而,这由神识深处丶灵魂本源印记中最真实丶最不容篡改的记忆所自然构筑流淌出的梦境,根本不容许他有丝毫的抗拒与质疑,那画面的每一个细节,那灵力交融的每一分触感,都真实得让他灵魂颤栗。
场景如同流水般再次变换。
夏夜,山谷上空星河璀璨,如同一条镶满钻石的巨带横亘天穹,皎洁的月光如同轻纱般洒落,为万物披上一层朦胧的清辉。冷言梅放松地倚靠着冰凉的玄石,微微仰起头,仰望着那浩瀚无垠的星空,琉璃褐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点点星光。
「默语,」他喃喃自语,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丶带着憧憬的笑意,「若你将来灵智圆满,化形成功……会是何等模样呢?」他顿了顿,彷佛在认真思索,然後继续轻声道:「我猜……定是如同这亘古山峦般,沉稳丶可靠丶让人安心的样子吧。」
玄石的灵识立刻传来一阵带着浓厚好奇丶无比期待与一丝害羞的波动,彷佛在无声地追问:「那你喜欢吗?」
冷言梅似乎感知到了这灵识的波动,低低地丶愉悦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同冰珠轻轻撞击在玉盘之上,清冷剔透,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悦耳动听,在这静谧的夏夜里传出很远:「无论你最终变成何种模样,是高是矮,是俊是拙,你都是我的默语,是这山谷中与我相伴了无数岁月的唯一。」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珍视与笃定:「这寂静山谷的漫长岁月,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有你相伴在侧,便已胜过……人间万千浮华喧嚣。」
那话语中毫不掩饰的珍视丶依恋与对未来共同的期盼,如同世间最纯净丶最炽热的火焰,此刻却带着残酷的温度,狠狠地灼烧着寒默语如今被层层恨意与痛苦冰封丶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锐痛。
无数个这样温馨丶静好丶充满了纯粹信任与爱意的片段,如同失控的走马灯,不受控制地在寒默语的眼前飞速流转丶重现。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丶後来又被滔天恨意强行掩盖遗忘的过往细节,那些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纯真无瑕的相依相伴,那些冷言梅毫无保留的付出丶小心翼翼的守护与全然的信赖,此刻无比清晰丶无比鲜活丶带着惊人的温度,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灵魂!
他看到了自己灵核初次因力量积蓄而出现细微波动丶不甚稳定时,冷言梅那张清冷面容上根本无法掩饰的深切忧虑与接连数日不眠不休丶寸步不离的灵力输送与守护;看到了自己曾因急於求成丶强行冲击化形瓶颈而导致灵力躁动丶险些伤及根本时,冷言梅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以及不惜耗损自身珍贵的本源灵力,也要强行压下他的躁动丶为他细心疏导安抚的坚决与後怕;看到了无数个寂静的日日夜夜,那道清冷孤寂的身影总是静静地陪伴在侧,对着一块无法回应的顽石,低声诉说着自己的心事,描绘着只有他们两人的丶充满光亮的未来……
而那被他细细描绘的未来蓝图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寒默语一个身影,从未改变。
「为什麽……为什麽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让我看这些?!为什麽?!」寒默语的意识在这过於美好丶过於刺目的回忆画卷中痛苦不堪地翻腾丶嘶吼,试图闭上眼睛,却发现根本无济於事。这些画面越是温暖,越是真挚,就越是衬得後来那场背叛如同淬了剧毒的利刃,不仅将过往的美好瞬间击得粉碎,更是在他心脏上反覆剜割,让他痛得灵魂都在颤栗!「既然你当初给予了那般纯粹无瑕的过往,为何……为何後来又要亲手将其彻底碾碎?!言梅……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麽?!你的心,难道真的变得那麽快吗?!」
他如同困兽般,在意识的牢笼里疯狂地质问丶咆哮,却得不到任何来自过去的回应。梦境依旧按照既定的丶真实发生过的轨迹,冷酷地向前流淌。
最後的画面,带着不祥的预感,缓缓定格——在他灵核因未知原因突然裂痕扩散丶力量失控丶陷入濒死折磨之时,冷言梅忧心如焚丶几近崩溃,在尝试了所有已知方法皆无效後,最终,那张清冷的脸上露出了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然,他深深地丶眷恋地望了痛苦震颤的玄石最後一眼,毅然决定离开这片与世隔绝的山谷,去往危机四伏的外界,为他寻找那一线渺茫的救治之法。
离去的那个清晨,寒风料峭。冷言梅最後一次回头,望向那块承载了他所有情感与希望的玄石,那双琉璃褐色的眼眸中,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不舍丶蚀骨的担忧,以及一种彷佛燃烧生命般的丶破釜沉舟的决然。
「等我回来,默语。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
然後……画面如同被最残酷的剪刀悍然剪断,衔接上的,便是他历经千辛万苦丶强行催发潜能化形而出後,看到的那令他目眦欲裂丶心魂瞬间被撕成碎片的一幕——冷言梅衣衫不整丶发丝凌乱丶颈项与裸露的肌肤上带着刺目暧昧红痕,气息微弱而狼狈地归来,而他的身後,亦步亦趋跟着的,正是那个让他只看一眼就觉得肮脏无比丶该被千刀万剐的蛇妖玄璃!那蛇妖脸上,还带着胜利者般慵懒而恶意的笑容!
恨意!如同被压抑了万年丶积蓄了无穷力量的火山,在这一刻於梦境之中再次猛烈地爆发开来!那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锥心之痛,那被无情碾碎的信仰与信任,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嫉妒与无边愤怒,瞬间如同毁灭性的海啸,将之前所有的温暖记忆丶所有的美好过往,都冲刷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满目狼藉与无边的黑暗!
「啊——!!!」寒默语发出一声无声却震动了整个意识空间的咆哮,梦境因他极致的情绪而剧烈动荡丶扭曲,边缘开始出现裂痕,几乎要彻底崩溃消散!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恨意与痛苦即将如同黑洞般彻底吞噬他丶将他拖入永劫不复的深渊之际,一个微弱的丶颤抖的丶却带着某种奇异而熟悉的丶如同雪中梅香般清冷又蕴含着一丝温暖安抚力量的意识,轻轻地丶试探性地触碰了他躁动不安的灵魂。
是冷言梅的灵识!他竟然……也被卷入了这场因躯体与灵魂深度接触而引发的丶不受控制的共鸣梦境之中!
那缕灵识虚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没有过多的言语解释,也没有任何的指责与怨恨,只是静静地丶带着无尽的悲伤与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将他当初离开山谷後所发生的一切真相——如何凭藉着一丝微弱感应艰难寻到玄璃的踪迹,如何被其拿捏住软肋丶被迫答应那屈辱至极的交换条件,如何在万蛇窟中忍下七夜的非人折辱与灵肉双重的折磨,只为换取那能暂时稳住他灵核的凝魄仙露,又如何怀着最後一丝卑微的希望丶拖着残破的身躯与灵魂归来,却迎面撞上他化形後那双充满误解丶憎恨与毁灭欲的赤红眼眸——所有被误解丶被忽略丶被仇恨掩盖的惨烈真相,如同山间最清澈却也最冰冷的溪流,不容拒绝地丶缓缓地涌入了寒默语那混乱丶动荡丶充满毁灭气息的意识之中!
没有声嘶力竭的辩解,没有痛哭流涕的控诉,只有一片沉默的丶却承载了太多痛苦的记忆碎片,以及那碎片深处,一丝残存的丶彷佛风中残烛般随时都会彻底熄灭的……微弱却顽固的爱意。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吗?
那被他视为奇耻大辱丶日夜啃噬他心灵的七夜……并非你情我愿的背叛,而是为了换取救他性命的仙露,被迫承受的丶忍辱负重的牺牲?
那些他眼中肮脏不堪丶象徵着背叛的痕迹……并非情欲沉沦的印记,而是无力反抗下丶被强行烙下的屈辱烙印?
他所以为的肮脏丶不堪丶虚伪与背叛,其背後隐藏着的,竟然是这样惨烈丶这样让他无法直视的真相与付出?!
「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你骗我!你又在用这套虚伪的把戏骗我!」寒默语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油锅般剧烈地颤抖丶翻腾起来,那由恨意凝结而成的丶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层,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可闻的丶如同冰川断裂般的刺耳声响!裂痕迅速蔓延!如果……如果这才是冰冷残酷的真相,那麽他这段时日以来凭藉着恨意支撑的疯狂杀戮,他对言梅身心的肆意折辱与伤害,他亲手毁掉的丶承载了他们所有美好回忆的山谷家园……这一切的一切,又算什麽?!
他寒默语……又算什麽?!
一个被嫉妒和自以为是的恨意彻底蒙蔽了双眼丶恩将仇报丶将真正深爱自己丶为自己付出一切的人亲手推入地狱深渊,还自以为是受害者丶沉浸在复仇快感中的……彻头彻尾的丶无可救药的蠢货?!疯子?!魔鬼?!
那被他强行压抑在灵魂最深处丶从未真正消失熄灭过的爱意,在恨意构筑的壁垒轰然崩塌後,如同失去了桎梏的火山岩浆,带着毁灭性的能量与无尽的痛苦,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而伴随这炽烈爱意而来的,是比那恨意更加汹涌丶更加绝望丶更加让他无法承受的痛苦与滔天的自责!
他仍然深爱着冷言梅!这份爱,从未因恨意而消失,只是被扭曲丶被压抑!而正因他仍然深爱,此刻意识到自己对所爱之人造成了何等不可挽回丶何等可怕的伤害,才让他痛得肝肠寸断,几欲疯狂!他恨不得立刻将自己这双沾染了无辜鲜血与挚爱泪水的手斩断!恨不得将这颗被恨意腐蚀的心脏挖出来!
「言梅……言梅!!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蛋!!」他在梦境急速崩溃的碎片中,徒劳地丶撕心裂肺地呼喊,想要抓住那缕越来越微弱的灵识,想要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丶承受了太多痛苦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想要告诉他……告诉他什麽?道歉吗?忏悔吗?祈求原谅吗?在如此深重丶如此残酷的伤害之後,这些言语是何等的苍白丶何等的无力丶何等的……可笑!
梦境开始如同破碎的镜子般急速崩塌丶剥落,那些美好的丶痛苦的丶温暖的丶绝望的画面纷纷碎裂,化作点点流光,消散於无形的黑暗之中。
寒默语猛地睁开了眼睛!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魔窟中显得格外清晰。
依旧是那个阴森冰冷的白骨魔窟,墙壁上几簇幽绿的鬼火还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将他脸上那些狰狞的暗红魔纹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动荡不安的内心。他依旧保持着背对玉榻的僵硬姿势,彷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周身那原本紊乱的魔气不再狂暴外放,而是呈现出一种死寂般的丶内敛的压抑,彷佛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心脏处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丶远超任何物理创伤的剧痛,那痛楚源自灵魂深处,是悔恨,是自责,是无法面对的爱与痛苦的交织,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彻底摧垮。
他极其缓慢地丶彷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般,艰难地转动着僵硬如铁的身躯。
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粗糙冰冷的玉榻之上。
冷言梅依旧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般的蜷缩姿势,似乎还深深沉浸在梦境与现实交织的巨大痛苦之中,无法自拔。长而湿濡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脆弱地轻轻颤动着,在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琉璃褐色眼眸虽然闭着,却彷佛依旧能感受到那无边的绝望。苍白乾裂的唇瓣无意识地微微开合着,彷佛在呓语着什麽破碎的音节,或许是他的名字,或许是……无声的哀求。
寒默语那双赤红的瞳孔,此刻复杂难辨到了极点。浓烈的恨意并未完全消散,它与新生的丶如同岩浆般灼烧的滔天悔恨丶无所适从的巨大痛苦丶以及那无法否认丶无法压制的丶炽烈而绝望的爱意疯狂地交织丶撕扯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整个灵魂都撕裂成两半,让他濒临彻底疯狂的边缘。
他该如何面对他?
面对这个被他因误会而亲手摧残丶身心俱创丶却依旧在灵魂共鸣的梦境中,试图向他传递被掩盖的真相与……那一丝微弱得让人心碎颤抖的丶残存温情的……言梅?
那张苍白脆弱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再也无法与肮脏丶背叛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只剩下无尽的怜惜丶心痛与……铺天盖地丶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罪恶感。
他颤抖地丶近乎胆怯地,朝着玉榻的方向,迈出了沉重如山的丶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