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兖州蝗虫大起。
数日之内,飞蝗袭卷八郡国。
因兖南五郡国,早已提前割麦,蝗虫无麦可食,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陈留济阴东郡三地,则被蝗灾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仓促收麦。
为时已晚。
蝗虫过境,遮天蔽日,寸草不留…
济阴郡,定陶城。
「东郡急报,蝗灾一夜之间骤起,袭卷整个东郡,各地不得不抢收秋麦。」
「然蝗灾起势太急,诸县皆收割不及,据范县,濮阳,离狐诸县最新上报,秋粮损失将近有五到六成。」
「陈留,济阴二郡,形势与东郡相差无几,亦是蝗灾突起,割麦不及。」
「预计今秋三郡秋粮,至少比往年要减产五到六成…」
府堂之内。
王楷正宣读着各地蝗灾损失,越说越是心虚,额头冷汗刷刷直滚。
堂中死一般的静寂。
诸将皆倒吸一凉气,惊到坐立不宁。
「好端端的,这蝗灾为何一夜之间忽起?」
「为何?」
吕布方寸已乱,拳头猛捶案几,陡然一声咆哮。
这突起的蝗灾,着实把他给打懵了。
原想着秋收之后,各郡粮赋进献上来,将士们吃饱喝足,就能去收拾刘备了。
谁料临到秋收之际,突然间天降这麽一股蝗灾!
照各地报上来的减产数据,豪强也好百姓也罢,抢割下来的那点粮草,连填饱自己肚子都成问题,何来馀粮上缴给他?
粮赋收不上来,库府存粮又将耗尽,拿什麽养活几万士卒?
还想去收拾刘备,收复兖南五郡?
作梦去吧。
不被刘备趁势反推就不错了。
「这场蝗灾,确实起的甚是突然,全然没有半分徵兆,实在是…」
陈宫额头滚汗,眼神慌乱中掺杂着深深迷茫。
显然这位兖州第一谋士,疏于农桑之事,口中才能说出「没有半分徵兆」这句话。
「难道说,那刘备竟是预料到了今秋会起蝗灾,所以提前割麦?」
高顺突然开口,打破了死寂气氛。
堂中立时一片惊哗。
吕布也好,陈宫也罢,一双双惊诧的目光,齐聚向了高顺。
「伯平,你在胡言乱语什麽,那大耳贼怎可能预知蝗灾将起?」
吕布一拍案几,激动的喝斥道。
高顺深吸一口气,拱手道:
「回禀温侯,当日顺带五万斛粮草去换回伯延时,是张辽前来交换。」
「顺当时讽刺刘备昏聩,竟做出提前割麦这种荒唐蠢事,不配为明主二字。」
「谁想张辽却说,我们很快就会明白,刘备为何要提前割麦。」
说罢前因,高顺打了个寒战,颤声道:
「顺当时未曾多想,如今细细一思,莫非张辽竟暗指,刘备是预料到今秋会起蝗灾,故而宁可减产也要提前割麦?」
此言一出,大堂中一片骇然。
一切的疑点,似乎在这一刻,突然间就解释通了。
刘备为何不徇天时,非要提前一月割麦?
因为提前割麦,虽有所损失,却能避过蝗灾,总比颗粒无收要胜过十倍百倍!
可是,刘备又是如何推算到,兖州今秋会起蝗灾?
「这不可能,大耳贼怎有如此未卜先知之能?」
「高伯平,你所言实在荒唐可笑也!」
吕布震惊过后,直接跳了起来,激动的摆手否认。
高顺一震,忽觉自己这猜测,确实有些荒唐。
眼珠转了一转后,猛想起什麽,急道:
「刘备虽无此能,倘若是那边哲呢?」
「此人神机妙算,智计超群,莫非是他推算出今秋会起蝗灾?」
吕布语塞。
陈宫却轻咳一声,沉声道:
「那边元礼之子,确实是智计不凡,奇谋妙计可谓层出不穷。」
「只是智计归智计,这推算蝗灾将起,却乃推演天时之能。」
「有如此之能者,古来亦是凤毛麟角,这个边哲,竟有如此之能?」
陈宫明为疑问,实则却是不信。
高顺哑然。
一时间,吕布主臣,陷入了无尽困愕之中。
「温侯,现下去揣摩刘备已无意义,今蝗灾已起,三郡秋粮大减已无可逆转。」
「秋粮大减,则我们收上来的粮赋,亦将随之大减,远不能供养现有数万兵力。」
「军中乏粮,则士卒定然怨声四起,无心死战,甚至还会出现逃亡,我军战力势必大减。」
「反观刘备却因提前割麦,粮草远较我们充足,势必会趁势招兵买马,乃至于以粮草为饵,诱使我军叛投。」
「此消彼涨之下,刘备便将对我军有压倒性优势,彼时挥师来犯,我们如何抵挡?」
一直不作声的张邈,终于语气凝重的开口。
一开口,就给了吕布一记暴击。
吕布满腔的激亢,瞬间凉了半截,如泄气的皮球般一屁股跌坐在地。
「孟卓言之有理,原本我们库存之粮还能缓解蝗灾影响,可拿出五万斛换回魏伯延后,库存之粮也所剩无几,唉~~」
陈宫摇头一声叹息,又给吕布心头补了一刀。
吕布拳头握紧,怨怒的目光,陡然间射向魏续。
若不是为换回你这个废物,我能白白折损五万斛粮草?
这便是吕布眼神的含义。
魏续额头滚汗,满面愧疚,匆忙低下头来,不敢正视。
「莫非,刘备竟是有意用魏伯延骗取我们粮草,好令我们雪上加霜?」
高顺倒吸一口凉气,又是一记暴击。
吕布身形一震,只觉脸庞陡然一阵火辣,如被扇了一记耳光。
回想当初,他可是财大气粗,说换魏续就换。
还狂妄的宣称,就算送给了刘备五万斛粮草又如何?
当时有多狂妄,现在耳光就有响亮。
「大耳贼,大耳贼~~」
吕布却毫无办法,只能咬牙切齿,无能狂怒。
…
山阳郡,昌邑城。
「军师真乃神人也,辽心悦诚服!」
府堂内,张辽已满眼折服,起身郑重其是向边哲一揖。
兖州全境,蝗灾骤起的消息,自然早已传到了昌邑。
甚至就在昨天,遮天蔽日的蝗群,才从昌邑城外袭卷而过。
边哲之预言,如期而至。
张辽,曹性等新降之人,亲身领教了边哲「知天时」之能,焉能不拜服于地。
「古往今来,能下知地利,上知天时间,不过寥寥数人。」
「备能得玄龄这般不世出的奇士,真乃上天厚待也。」
刘备唏嘘感慨,脸上庆幸与服叹交杂之色。
「主公谬赞了,哲受之不起。」
边哲几声轻咳,一番谦逊自嘲后,笑道:
「哲料陈留三郡秋粮必大减,吕布乏粮,必会有不少士卒,倒戈前来投奔主公。」
「北三郡遭灾的士民,亦会有不少人,前来依附主公。」
「兖州人心之逆转,应该就在这几日,主公当备好粥米,静待四方来投才是。」
刘备喜上眉头,大笑道:
「好好好,诸位都听到了,一切依军师所言去办吧。」
府堂内,大笑声此起彼伏。
气氛正愉悦之时,亲卫却来报,言麋竺之弟麋芳,已星夜兼程赶至昌邑,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堂中笑谈骤止。
麋芳,十万火急之事…
众人眼神对视,立时响起了当日边哲的预言。
刘备不及多想,忙令将麋芳请入。
少顷,一位年轻文士,风尘仆仆进入堂中。
「子方…」
「刘使君!」
不等刘备开口寒暄,麋芳便紧上前几步,拱手正色道:
「陶公于数日前,已不幸于下邳病故,临终有遗命,要将徐州交付于刘使君。」
「家兄现下正于下邳为陶公发丧,并说服陈氏等州中豪姓,遵徇陶公遗命。」
「家兄命芳提前来向使君报信,不日家兄将亲捧州牧印信,前来昌邑请刘使君接掌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