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燕王麾下北凉铁骑大营,风中卷着沙砾,也卷着一股能将人骨头都吹得发冷的压抑。
校场之上,数千名铁甲士卒正在进行着沉默的操练,只有兵刃碰撞与脚步摩擦的单调声响。
自从大将李牧阳被一杯毒酒“赐死”后,这支曾经啸傲北疆的雄师,便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就在此时,一支挂着“四海通”旗号的商队,在获得特许后,缓缓驶入了军营。
他们带来的不只是紧俏的南方丝绸和茶叶,还有一个足以引爆整座火山的消息。
“听说了吗?朝廷要在京城为李将军立碑了!”
“胡说八道!李将军……他可是……”
“什么可是!这是朝廷的公报,四海通的人亲口说的!陛下亲下的旨意,说李将军‘功大于过,为国捐躯’!还要把名字刻在英烈碑上,让天下人瞻仰!”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烧红的烙铁,悍然烫在了每一个北凉老兵的心坎上!
它以一种远超军令的速度,疯狂地传遍了整个大营。
校场之上,李牧阳生前最信任的副将,性格刚直如铁的都尉张悍,猛地将手中的长枪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嗡”的一声悲鸣。
他双目赤红,虎吼一声,竟生生将那杆跟随了他十年的精钢长枪,当众拗断!
“弟兄们!都停下!”
他的咆哮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不甘,瞬间压过了校场上所有的操练声。
所有士卒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身上。
张悍高举着那半截断枪,一步步走到点将台前,对着燕王派来的监军,发出了那句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质问。
“敢问监军大人!李将军为北疆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换来的,却是王爷一杯不明不白的毒酒!如今,连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都知道李将军的功劳,都要为他立碑正名!我只想问一句,王爷为何要自毁长城?”
“放肆!张悍,你想造反吗?”监军又惊又怒,厉声呵斥。
“造反?”张悍惨然一笑,笑声中满是凄凉,“我等追随王爷,为的是保家卫国,不是为了看自家兄弟被冤杀!我张悍今日,不为自己,只为李将军,也为我北凉军死去的弟兄,求一个公道!”
“求一个公道!”
“请王爷为李将军恢复名誉!”
他身后,数百名曾追随李牧阳出生入死的老兵,纷纷丢下兵器,单膝跪地,发出震天的呐喊。
这场哗变规模不大,却像一柄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燕王的心脏。
这是北凉铁骑成军以来,第一次有组织的公开抗命!
它清晰地向所有人证明,徐恪那看似荒诞的阳谋,已经成功地击穿了燕王赖以生存的根基——军魂。
京城,皇宫内殿。
女帝李青鸾收到了北疆哗变的八百里加急密报,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满意的微笑。
她没有看跪在阶下的徐恪,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密报凑近烛火,看着那薄薄的纸页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青烟。
“徐卿此计,胜过十万雄兵。”她缓缓开口,语气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赞赏,“朕心甚慰。”
随即,她宣布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赏赐:“为彰卿功,朕特赐你国公规制的府邸一座,就在皇城之东,再加封你为‘靖安侯’,食邑千户。”
“臣,谢陛下隆恩。”徐恪叩首及地,心中却无半分波澜。
赏赐宣布完毕,女帝话锋一转,那双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冰冷而又“关切”的光芒。
“爱卿如今身系国之安危,又是众矢之的,安危至为重要。”
她顿了顿,声音平淡,却如同一道道无形的锁链,悄然缠上了徐恪的四肢百骸。
“朕已下令,调派三百‘大内羽林卫’进驻你新赐的‘靖安侯府’,日夜轮值,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从今往后,你的衣食住行,皆由他们照看。”
府邸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美其名曰“护卫”,实则为密不透风的监视。
徐恪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这是女帝对他这次“玩弄人心”的敲打与制衡。
他用人心动摇了燕王的军队,女帝就用“保护”来囚禁他的人身自由。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了那双洞悉一切的凤眸,再次叩首,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陛下天恩浩荡,臣,感激涕零。”
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默契与戒备。
一场胜利的盛宴,转瞬间,便成了一座华丽的囚笼。
靖安侯府,深夜。
刚刚入住的府邸守卫森严,三百名大内羽林卫将这里变成了京城中最安全,也最不自由的地方。
徐恪独自坐在书房,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
他正在复盘整个事件,思考着如何在这座御赐的囚笼之中,继续自己的布局。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夜枭折断翅膀般的闷响。
徐恪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羽林卫,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书房的窗户如同被鬼魅推开,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动作迅捷、致命,对府内的布防了如指掌!
“有刺客!”
徐恪身边的两名黑锋营护卫瞬间暴起,抽刀护主。
但来者显然是真正的顶级杀手,只两道寒光闪过,那两名护卫便捂着喉咙,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连警报都未能发出!
警报,还是响了。
但那是屋外传来的、羽林卫们临死前的惨叫与兵刃碰撞声。
远水,救不了近火。
一名黑衣刺客缓步上前,手中那柄淬毒的短刃在烛火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将徐恪的脸映得一片惨白。
这是徐恪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亡。
他那颗善于权谋、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技术流”大脑,在这一刻,于这绝对的、纯粹的暴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
北疆,燕王府。
首席谋士桂先生平静地看着窗外那轮冰冷的弯月,对身边前来汇报刺杀行动已启动的心腹,轻声道:“徐恪最厉害的武器,是他那张嘴和那颗心。他用‘心战’动摇了王爷的根基,我们就必须用最原始的方法,毁掉承载那颗心的躯体。”
他顿了顿,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
“告诉‘夜枭’,我不管羽林卫,不管任何人,我只要徐恪的头。从今往后,我们不跟他下棋了,我们直接砸了他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