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从高处斜落,映得邓馨儿的眼光如钩刃般锋利,耀眼得逼人流血。
而跪在碎瓷片上的乐阑珊,背脊依旧挺直。
碎片刺进膝骨,鲜血顺着瓷角渗出,可她的眼神依旧冷静、稳固,像经霜的寒铁。
空气在这一瞬变得沉重。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一笑。
那笑,让邓馨儿心底骤然一紧——像利刃轻轻撩过。
邓馨儿哪里看不懂?
对方在嘲笑她。
嘲笑她的手段、她的算计、她的挑衅……全都不够格。
“你笑什么?”邓馨儿怒火被彻底点燃,抬手便是一个巴掌。
“啪——!”
这一掌带着狠劲,逼得乐阑珊头一偏。几个嬷嬷见状狠狠按住她,动作粗暴,竟扯开了她胸襟的领口。
下一瞬,所有人都愣住了。
肩头与胸前,一道道暗红的疤痕如蛇蜿蜒,深浅交错,有的已结痂,有的仍呈现触目惊心的紫黑。
那不是一般鞭杖能留下的,而是——折磨。
邓馨儿倒吸一口凉气。
“乐姐姐,你……你怎么会受了这么多罪?”
她忽地捂住嘴,哭得肩膀轻颤。
乐阑珊一怔。
这哭……莫非她良心发现?
正疑惑着,一阵风声掠过。裴衍疾步而来,一把扶起邓馨儿。
“馨儿,你怎么哭成这样?”他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王爷……”邓馨儿抽泣着,“妾身看姐姐身上这些伤,突然想起我们当年的情谊……实在难受。姐姐金枝玉叶,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你性子就是太软。”裴衍轻声安抚,却转头冷冷看向乐阑珊,“她受罚,是她应得。护国公贪污军饷,她身为后辈,受些罪也是赎罪。”
死一般的沉默。
裴衍的视线扫过跪在碎片上的乐阑珊,眉头微皱:“她为什么跪在这?”
一个嬷嬷立刻跪下答话:“回王爷,侧王妃教她奉茶,她手脚笨拙,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是她自己求着要跪罚。侧王妃善心,正要扶起她,谁知看到了伤,情绪便激动了。”
裴衍闻言,握住邓馨儿的手,眼中满溢赞赏。
“馨儿,你向来善解人意。她一个罪奴,本就该受点苦。”
乐阑珊眼中的笑意更深,却苦涩得近似荒凉。
原来在他们眼中——
罪奴天生该被踩在泥里,天生该被怀疑,天生没有道理可讲。
无论事实是什么,只要她是乐阑珊,便一定是错。
她在杂役司三年见得太多:同样的事情,别人可以安然无事,她却永远是被罚的那个。
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人听。
正是这种窒息的“不公平”,压得她窒息又清醒。
“咦?”裴衍突然注意到邓馨儿的手掌,“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邓馨儿装作慌乱,赶忙要将手缩回,却被裴衍牢牢抓住。
嬷嬷刚要解释——
“是我伤的。”
清淡如水,却硬生生压住了所有声音。
殿内瞬间死寂。
所有目光都投向跪在碎片里的乐阑珊。
那手是她趁着邓馨儿注意力在裴衍身上,拿起一块碎瓷片直接割了过去。
反正做不做,她们都会设陷阱害自己,不如索性做了,让邓馨儿也流流血、体验一下钻心的痛。
裴衍脸色一沉,怒气骤起:“你——!”
他上前一步,显然是要施以惩戒。
可乐阑珊忽然挺直身子,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睛清亮,却冷得能冻住刀刃——
像是在说:
你动吧,你若敢,我便不再留丝毫旧情。
裴衍脚步一滞,竟被她逼得说不出话来。
邓馨儿连忙上前,拉住裴衍:“王爷,不怪乐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你还替她说话?”裴衍恼火地看她一眼,又瞪向乐阑珊,“你在杂役司待了三年,本王以为你已知错悔改。可你还是这样顽冥不化。本王的一片苦心,都白费了!”
苦心?
乐阑珊胸口猛地一震。
原来他连现在都愿意相信别人一面之词,不愿看她一眼。
她心口发冷。
可她脸上却无悲无愤,只道:“那王爷希望奴婢如何做,才算不再顽冥不化?”
裴衍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邓馨儿见状,忙眼神一闪,柔声道:“王爷在气头上,嬷嬷们,把乐姐姐先扶下去吧。叫府医给她上药,让她休息几日。”
嬷嬷们齐声应是,粗暴地将乐阑珊拉起。
她腿脚本就受伤,被这么一拽,几乎站不稳,只能被半拖着往外走。
碎瓷片上,血迹斑斑。
邓馨儿连忙靠进裴衍怀里,将他的身子拉转,让他背向那一片狼藉。随即,她顺势偎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腰身,柔声道:
“王爷,妾身不怪乐姐姐。王爷别再动气了。”
裴衍轻抚她的头,声音温柔如春风:“你和当年一样,心软又重情。可惜,她变了,变得不懂事,不知理。”
邓馨儿轻声叹息:“在杂役司那种地方熬着,谁都会变。再加上护国公府的旧事。唉,家风不正,她落到如今,也是命。”
“你以后别叫她乐姐姐,”裴衍冷声打断,“她不过是个罪奴。虽本王向圣上求了恩典,让她离开杂役司,但她若不知悔改,永远都是罪奴。”
邓馨儿埋在他怀里,嘴角勾起得意又阴狠的弧度。
裴衍低头托起她受伤的手:“还疼吗?”
“疼。”邓馨儿低声娇吟。
裴衍立刻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卧室。
乐阑珊被嬷嬷拖着走得极慢。
没几步,裴衍便抱着邓馨儿越过她,连头也未偏向她一眼。
熟悉的怀抱,曾经的温柔,如今全成了别人的。
她看着裴衍的背影,忽地想起幼时的画面——
“衍哥哥,你以后也要这样背我,好不好?”
“傻丫头,你长大了,该是抱着你了。”
“为什么不是背?”
“长大就懂了。”
她的确长大了。
可这怀抱,这背,都再不是她的。
邓馨儿隔着裴衍的背,向她投来胜利的笑意。
乐阑珊抬眼,回以一记冷得能割人的锋芒。
邓馨儿的笑僵住了。
“我一定会让王爷把他给你的心,全收回来给我。”
邓馨儿的眼神冷戾,分明在“说”。
“那又怎样?我早已把他从心里丢得干干净净。你爱捡,就捡去吧。”
乐阑珊的目光反击得更狠。
“我要看着你如何被王爷一点点弃到彻底。”
邓馨儿不甘示弱。
“今日你欺辱我,自己也流血。痛吗?下次我让你更痛。”
乐阑珊的眼神几乎像刀。
邓馨儿恼怒得发抖,却在裴衍怀中不敢发作,只能狠狠瞪她一眼:
——你给我等着。
就在此时——
“瑞王爷到——!”
府兵的高喊声振得空气一颤。
裴衍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