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我……”
说到这里,秋辞的声音忽然哑住了。
他似乎想抬头,却又不敢,像害怕看到她的眼神。
“乐姑娘……我这些话,本不该说的。”
他语气颤抖着——不是害怕,而是长久压抑后的彻底崩塌。
“三年了……每次看到你被欺辱,被指责,被关进杂役司……我都想冲出来替你挡,可我说不出口,我没有资格。”
他深吸一口气,却吸得胸腔发痛。
“我每一次想替你出头……都被自己压回去。因为我不够好,不够强,不够配。”
他狠狠攥住自己的拳。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憋着不说,比死,还难受。”
秋辞忽然抬头,眼眶通红,像是终于被逼到了极限。
“乐姑娘,我忍得太久了……真的、真的忍不住了。”
这个面对刀剑无眼从不改色的汉子,此刻竟有些语无伦次,“因为我从很久以前……从您还是护国公府千金的时候……就……就仰慕您。可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过一个副将,配不上您……只能远远看着。后来您遭难,我……我更恨自己无能为力……”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目光炽烈而坚定地望向她:“乐姑娘,陛下旨意虽下,但去处未定。北凉边境不稳,大战在即。我已向王爷请命,随军出征北凉!”
乐阑珊一下愣住了。
“我要去战场,立军功!”
秋辞的声音斩钉截铁,“大昭律例,贱籍者,若有至亲立下足够军功,便可为其赎身!我秋辞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若能以战功换您脱籍,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搏一搏!”
他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乐姑娘,秋辞今日在此,并非乘人之危。我只想问您一句……若秋辞有幸,他日能建功立业,为您挣得自由之身……您……您可否愿意……嫁给秋辞为妻?我不敢奢求您此刻应允,只求您……给我一个机会,一个盼头!”
地牢里一片死寂,只有秋辞粗重的呼吸和油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乐阑珊怔怔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眼中的情意真挚而滚烫,誓言大胆而疯狂。
在她众叛亲离、坠入深渊、即将永世不得翻身之际,竟有这样一个人,愿意为她奔赴死地,赌上性命和未来,只为换她一个渺茫的“可能”。
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最直接、最赤诚的倾慕与守护。
冰封的心湖,似乎被这团炽热的火焰,烫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混杂着巨大的酸楚,涌了上来。
良久,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轻得像一声叹息:
“战场凶险,九死一生……秋副将,何必?”
“为你,值得。”秋辞回答得毫不犹豫,目光坚定如磐石。
乐阑珊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终于无声地滑落苍白的面颊。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秋辞却像是得到了某种承诺,深深地一礼:“乐姑娘,保重。等我回来!”
他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然后毅然转身,大步离开了地牢。
脚步声坚定而有力,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
乐阑珊睁开泪眼朦胧的双眸,望着他消失的甬道方向,手中,不知何时,紧紧攥住了秋辞悄悄塞在她掌心的一枚冰凉坚硬的物件——那是一枚粗糙却打磨光滑的长命锁,用红绳穿着,还带着他的体温。
北风似乎透过厚重的石墙,吹进了地牢,冰冷刺骨。但掌心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却像风中残烛,倔强地,不肯熄灭。
圣旨虽未明发,“乐氏阑珊,没入贱籍”的风声,却如同最凛冽的北风,穿透了平王府的高墙,也冻结了裴衍最后一丝侥幸。
书房内,地龙烧得正旺,裴衍却觉得四肢百骸都浸在冰水里。
昭帝的判决,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的心里。
“贱籍”
他猛地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刺目的字句,但脑海中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乐阑珊的脸。
不是寿宴上惊艳绝伦的模样,也不是重逢时死寂冷漠的模样,而是更久以前,她十四岁生日宴,穿着茜红罗裙,簪着他送的碧玉簪,在护国公府后园的秋千上,笑得比春光还明媚,回头脆生生喊他:“衍哥哥,你推高些呀!”
那时他觉得,全京城的春光加起来,也不及她笑靥半分。
他曾暗暗发誓,要护她一世如此无忧。
可如今呢?
是他亲手折断了她的秋千,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三年杂役司的磋磨还不够,如今更是要被打入最底层的贱籍,再无尊严和将来。
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拧绞,疼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不是愤怒,不是不甘,而是一种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悔恨和恐慌。如果他当年没有那般狠心绝情?如果在她回到王府后,他肯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和猜忌,早早给她一个名分,哪怕是最低等的侍妾,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是否就不会有今日?
邓家势大,但他若铁了心要护一个人,难道真就护不住吗?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觉得不值得为她彻底与邓家翻脸,觉得她总会在他掌控之中,觉得……时间还多。
如今,时间没了。
父皇的意志,在维持朝局稳定、尤其是护国公旧案“盖棺定论”这件事上,不容置疑。
自己贵为亲王,手掌兵权,却连保住一个女子的清白未来都做不到。
这种无力感,比任何战场上的失利都更让他挫败和颓丧。
就在他深陷懊悔的泥潭时,周叔匆匆来报,声音有些异样:“王爷,乐姑娘……她跪在外院,求见王爷。”
裴衍一怔,猛地起身:“她?在外面跪着?”
周叔:“是,乐姑娘被放出了地牢,没顾上回偏殿,就急着来见王爷。”
一听此言,裴衍顾不上多想,就冲了出去。
他心里暗自有些开心:“阑珊,你心里还是有我,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想来见本王了。”